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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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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既譴於巫州,山谷多薺而人不食,力士感之,因為詩寄意:「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採。夷夏雖有殊,氣味終不改。」其後會赦歸,至武溪,道遇開元中羽林軍士,坐事謫嶺南,停車訪舊,方知上皇已厭世。力士北望號泣,嘔血而死。

  天寶末,羣賊陷兩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黃門宮嬪、樂工、騎士,每獲數百人,以兵仗嚴衛,送於雒陽。至有逃於山谷者,而卒能羅捕追脅,授以冠帶。祿山尤致意樂工,求訪頗切,於旬日獲梨園弟子數百人。羣賊因相與大會於凝碧池,宴偽官數十人,大陳御庫珍寶,羅列於前後。樂既作,梨園舊人不覺歔欷,相對泣下,羣逆皆露刃持滿以脅之,而悲不能已。有樂工雷海清者,投樂器於地,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清於戲馬殿,支解以示眾,聞之者莫不傷痛。王維時為賊拘於菩提寺中,聞之賦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

  唐天寶中,有孫甑生者,深於道術。玄宗召至京師。甑生善輳石累卵,折草為人馬,乘之東西馳走。太真妃特樂其術,數召入宮試之。及祿山之亂,不知所之。

  唐開元中,有僧義福者,上黨人也。梵行精修,相好端潔,縉紳士庶,翕然歸依。嘗從駕往東都,所歷郡縣,人皆傾向,檀施巨萬,皆委之而去。忽一旦召其學徒,告己將終。兵部侍郎張均、中書侍郎嚴挺之、刑部侍郎房琯、禮部侍郎韋陟,常所禮謁,是日亦同造焉。義福乃昇座,為門徒演法,乃曰:「吾沒于是日,當以訣別耳。」久之,張謂房曰:「某宿歲餌金丹,爾來未嘗臨喪。」言訖,張遂潛去。義福忽謂房曰:「某與張公遊有數年矣,張有非常之咎,名節皆虧。向來若終法會,足以免難,惜哉!」乃攜房之手曰:「必為中興名臣,公其勉之。」言訖而終。及祿山之亂,張均陷賊庭,授偽署;房琯贊兩朝,竟立大節。

  僧一行,姓張氏,鉅鹿人,本名遂。唐玄宗既召見,謂曰:「卿何能?」對曰:「唯善記覽。」玄宗因詔掖庭,取宮人籍以示之,周覽既畢,覆其本,記念精熟,如素所習讀。數幅之後,玄宗不覺降御榻,為之作禮,呼為聖人。先是,一行既從釋氏,師事普寂於嵩山。師嘗設食於寺,大會羣僧及沙門,居數百里者皆如期而至,且聚千餘人。時有盧鴻者,道高學富,隱於嵩山,因請鴻為文,讚歎其會。至日,鴻持其文至寺,其師授之,致於几案上。鍾梵既作,鴻請普寂曰:「某為文數千言,況其字僻而言怪,盍於羣僧中選其聰悟者,鴻當親為傳授。」乃令召一行。既至,伸紙微笑,止於一覽,復致於几上。鴻輕其踈脫而竊怪之。俄而羣僧會於堂,一行攘袂而進,抗音興裁,一無遺忘。鴻驚愕久之,謂寂曰:「非君所能教導也,當縱其遊學。」一行因窮《大衍》。自此訪求師資,不遠千里。嘗至天台國清寺,見一院,古松數十步,門有流水。一行立於門屏間,聞院中僧於庭布算,其聲簌簌。既而謂其徒曰:「今日當有弟子求吾算法,已合到門,豈無人導達耶?」即除一算。又謂曰:「門前水合却西流,弟子當至。」一行承言而入,稽首請法,盡授其術焉。而門水舊東流,忽改為西流矣。邢和璞嘗謂尹愔曰:「一行其聖人乎?漢之洛下閎造《大衍曆》,云後八百歲當差一日,則有聖人定之。今年期畢矣,而一行造《大衍曆》,正在差謬,則洛下閎之言信矣。」一行又嘗詣道士尹崇,借楊雄《太玄經》,數日復詣崇還其書。崇曰:「此書意旨深遠,吾尋之積年,尚不能曉。吾子試更研求,何遽見還也?」一行曰:「究其義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圖》及《義訣》一卷以示崇,崇大嗟伏,謂人曰:「此後生顏子也。」初,一行幼時家貧,鄰有王姥者,家甚殷富,奇一行,不惜金帛,前後濟之約數十萬,一行常思報之。至開元中,一行承玄宗敬遇,言無不可。未幾,會王姥兒犯殺人,獄未具,姥詣一行求救。一行曰:「姥要金帛,當十倍酬也。君上執法,難以情求,如何?」王姥戟手大駡曰:「何用識此僧!」一行從而謝之,終不顧。一行心計渾天寺中工役數百,乃命空其室,內徙一大甕於中央,密選常住奴二人,授以布囊,謂曰:「某坊某角有廢園,汝向中潛伺。從午至昏,當有物入來,其數七者,可盡掩之。失一則杖汝。」如言而往,至酉後,果有羣豕至,悉獲而歸。一行大喜,令置甕中,覆以木蓋,封以六一泥,朱題梵字數十,其徒莫測。詰朝,中使叩門急召,至便殿,玄宗迎謂曰:「太史奏昨夜北斗不見,是何祥也?師有以禳之乎?」一行曰:「後魏時失熒惑,至今帝車不見,古所無者,天將大警於陛下也。夫匹婦匹夫不得其所,則殞霜赤旱。盛德所感,乃能退舍。感之切者,其在葬枯出繫乎!釋門以瞋心壞一切喜,慈心降一切魔。如臣曲見,莫若大赦天下。」玄宗從之。又其夕,太史奏北斗一星見,凡七日而復。至開元末,裴寬為河南尹,深信釋氏,師事普寂禪師,日夕造焉。居一日,寬詣寂,寂云:「方有少事,未暇款語,且請遲回休憇也。」寬乃屏息,止於空室,見寂潔滌正堂,焚香端坐。坐未久,忽聞扣門,連云:「天師一行和尚至矣。」一行入,詣寂作禮。禮訖,附耳密語,其貌絕恭。寂但頷云:「無不可者。」一行語訖,降階入南室,自闔其戶。寂乃徐命弟子云:「遣鍾,一行和尚滅度矣。」左右疾走視之,一如其言。滅度後,寬乃服衰絰葬之,自徒步出城送之。

  唐玄宗既用牛仙客為相,頗憂時議不叶,因訪於高力士:「用仙客相,外議以為如何?」力士曰:「仙客出於胥吏,非宰相器。」上大怒曰:「即當用康{上巩下言}。」蓋上一時恚怒之詞,舉其極不可者。或有竊報{上巩下言},以為上之於{上巩下言}恩渥頗深,行當為相矣。{上巩下言}聞之,以為信然。翌日,盛服趨朝,既就列,延頸北望,冀有成命,觀之者無不掩口。然時論亦以長者目焉。{上巩下言}為將作大匠,多巧思,尤能知地,常謂人曰:「我居是宅中,不為宰相耶?」聞之者益為嗤笑。

  玄宗嘗命教舞馬,四百蹄各為左右,分為部,目為某家寵,某家驕。時塞外亦有善馬來貢者,上俾之教習,無不曲盡其妙。因命衣以文繡,絡以金銀,飾其鬃鬣,間雜珠玉。其曲謂之《傾盃樂》者數十回,奮首鼓尾,縱橫應節。又施三層板牀,乘馬而上,旋轉如飛。或命壯士舉一榻,馬舞於榻上,樂工數人立左右前後,皆衣淡黃衫,文玉帶,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每千秋節,命舞於勤政樓下。其後上既幸蜀,舞馬亦散在人間。祿山常觀其舞而心愛之,自是因以數匹置於范陽。其後轉為田承嗣所得,不之知也,雜之戰馬,置之外棧。忽一日,軍中享士,樂作,馬舞不能已。廝養皆謂其為妖,擁篲以擊之。馬謂其舞不中節,抑揚頓挫,猶存故態。廄吏遽以馬怪白承嗣,命箠之甚酷。馬舞甚整,而鞭撻愈加,竟斃於櫪下。時人亦有知其舞馬者,懼暴而終不敢言。

  唐玄宗自蜀回,夜闌登勤政樓,憑欄南望,煙雲滿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夫久未還。」蓋盧思道之詞也。歌歇,上問:「有舊人乎?逮明為我訪來。」翌日,力士潛求於里中,因召與同至,則果梨園子弟也。其夜,上復與乘月登樓,唯力士及貴妃侍者紅桃在焉。遂命歌《涼州詞》,貴妃所製,上親御玉笛為之倚曲。曲罷相睹,無不掩泣。上因廣其曲,今《涼州》傳於人間者,益加怨切焉。至德中,明皇復幸華清宮,父老奉迎,壺漿塞路。時上春秋已高,常乘步輦,父老進曰:「前時上皇過此,常逐從禽,今何不為?」上曰:「吾老矣,豈復堪此!」父老士女聞之,莫不悲泣。新豐市有女伶曰謝阿蠻,善舞《凌波曲》,常出入宮中,楊貴妃遇之甚厚,亦遊於國忠及諸姨宅。上至華清宮,復令召焉。舞罷,阿蠻因出金粟裝臂環,云:「此貴妃所與。」上持之悽怨出涕,左右莫不嗚咽。

  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屬霖雨涉旬,於棧道雨中聞鈴,音與山相應。上既悼念貴妃,採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時梨園子弟善吹觱篥者,張野狐為第一。此人從至蜀,上因以其曲授野狐。洎至德中,車駕復幸清華宮,從官嬪御多非舊人。上於望京樓下命野狐奏《雨霖鈴》曲,未半,上四顧淒涼,不覺流涕,左右感動,與之歔欷,其曲今傳於法部。

  天寶中,諸公主相效進食,上命中官袁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一盤之費,蓋中人十家之產。中書舍人竇華嘗因退朝,遇公主進食,方列於通衢,乃傳呵按轡,行於其間。宮苑小兒數百人奮梃而前,華僅以身免。

  武惠妃生日,上與諸公主按舞於萬歲樓下。上乘步輦,從複道窺見衛士食畢,以餅相棄水竇中。上大怒,命高力士杖殺之。上方震怒,左右無敢言者。寧王從容請上曰:「從複道窺見護衛士之有過而殺之,恐人臣不能自安,又失大體。陛下志在勤儉愛物,惡棄於地,奈何性命至重,反輕於殘飧乎?」上蹶然大悟,遽命赦之。

  杜甫後漂寓湘潭間,旅於衡州耒陽縣,頗為令長所厭。甫投詩於宰,宰遂致牛炙白酒以遺。甫飲過多,一夕而卒。《集》中猶有《贈聶耒陽》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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