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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二十四 元祐四年(己巳,1089)

 

  起哲宗元祐四年三月乙酉盡其月

  三月乙酉,知廣州、寶文閣待制蔣之奇為江、淮、荊、浙等路制置發運使,朝散郎、江、淮、荊、浙等路發運副使路昌衡為直祕閣、權知廣州。右正言劉安世言:「竊惟南海之地,控制蠻獠,風俗輕悍,易動難安。祖宗以來,擇帥尤重,必有綏懷之德,濟以肅服之威,使之統臨,乃能鎮靜。臣按昌衡人品鄙下,資性殘刻,清議不齒,為日已久。方陛下嗣膺大寶,驅逐羣邪,昌衡與蹇周輔輩均號酷吏,在所廢斥,素為蔡確鷹犬,極力主張,屢叨要官,眾謂幸免。今嶺表之寄,事任非輕,豈茲小人,可稱簡拔。」

  又言:「臣近嘗論列路昌衡除知廣州不當,初聞尚書省勾收告命,搢紳莫不欣悅,今日乃知卻有指揮,令進奏院依例發下。三數日內,予奪反覆,中外疑惑,實損國體。臣按昌衡天資峭刻,狡獪誕謾,昔熙寧中,知相州安陽縣,不修士檢,醜聲流聞,本路監司將行按發,昌衡遽乞尋醫,因得幸免。然而內疑指使劉龜年暴揚其事,後來陝西用兵,龜年適在秦州夕陽鎮為監押,昌衡乃指名抽差部押糧草,欲緣軍事,中以危法,而泄其私怒。是時,龜年具以因依訴於趙濟,遂留而不遣,其事喧騰,無不知者。臣又聞昌衡執親之喪,寓居南京,曾無哀戚之容,反為匪僻之行。有武人劉振孫者,候其微服步入倡家,遂痛毆之,為人所救,僅得逃逸。及昌衡為陝西轉運副使,振孫又知寧州,挾其舊怨,勇於報復,乃用匿名之書,移振孫為原州都監。且匿名文字,於法不當受理,而昌衡違法受之。振孫事狀甚輕,曾無免所居官之罪,借令當移,亦無降等之理。昌衡任情刺舉,不畏公議,一路澄清之寄,將何賴焉?臣又聞昌衡治余行之獄,輒廢錄問,違經亂法,天下以為酷吏。然而行之舊遊王珪之門,昌衡既於案牘之間隱落其事,又密告於王珪,以市私恩,仍與蔡確陰相交結,故珪、確用事之日,駸駸華要。陛下即政之初,澄汰姦慝,昌衡以死黨在朝,獨免廢放。歲月未幾,頻易劇任,當時士論,固已上譏廊廟,下責臺諫。今南海之地,控制百蠻,推擇帥才,尤宜謹重。以昌衡之罪惡如彼,而朝廷之委付如此,臣恐豺狼之性,毒烈貪暴,必不能為陛下布宣惠澤,鎮安遠民,異日生事,悔將無及。伏望聖慈速降睿旨,收還昌衡誤恩,別擇良守,以式南國,豈勝幸甚!」(二十八日,昌衡改潭州。)

  詔:「在京禪僧寺院,今後士庶之家婦人,非遇開寺,不許輒入遊觀[一],及不得禮謁參請。其官員入寺,不得衣童行服,及於僧人坐下禮拜侍立。官員委御史臺,餘委開封府糾察以聞。」從殿中侍御史孫升奏請也。(升集有奏議。政目云:「詔在京禪僧寺院,非開寺,不許婦女輒入,官員不得衣童行衣拜僧。」新錄削此。)

  詔錄孫甫男儔為郊社齋郎,以甫妻程氏敘甫遭遇仁宗,任侍讀,本家無人食祿,故有是命。(政目云甫孫。)

  三省、樞密院言,編排神宗皇帝御製所請聖製神宗皇帝文集序。從之。

  右正言劉安世言:「臣伏見去冬迄春,雨雪愆期,夏苗將槁,秋種未布,雖陛下至誠惻怛,祈禱備盡,霈然之澤,終未告足。竊惟故事,春有大宴,方茲久旱,民憂阻饑,伏望聖慈深加軫卹,特罷宴樂,以示憫雨之意,庶幾天人感悅,早獲嘉應。」御史中丞李常亦請罷春燕,執政進呈,不行。(此據曾肇奏議。)

  中書舍人彭汝礪同曾肇言:「臣伏見去年諸路災歉,京西、陝西人至相食,冬間屢得嘉雪,宿麥甚茂,饑民嗷嗷,待此以濟,而雨不時應,旱氣以成,麥苗萎黃,勢將槁死。雖收成之處,所得固已無多,若饑饉薦臻,公私受敝有不可言者。此正君臣側身畏懼、憂卹百姓之時,而恬然莫以為意,此臣之所未喻也。皇帝、太皇太后畏天愛民,海內所知,豈忍生靈轉徙溝壑?恐是上下蒙蔽,苟寬聖心,但云雨澤小愆,未至害事。九重深遠,何繇盡知?臣等承乏從官,不敢雷同隱默,敢效小補,仰裨萬一。伏見已定今月十七日春燕,臣愚竊謂天甾方作,民食未充,乃於此時君臣相與飲食燕樂,恐無以消復天變,導迎和氣。伏望特降德音,為罷春燕,使百姓咸知陛下之意。人心既悅,天意亦順,自有膏澤應聲而至,猶足以捄垂死之苗,獲豐登之望。蓋輟一日之適,而成終歲之功,在於聖心,宜無難者。惟留神無忽,天下幸甚!」

  貼黃稱:「臣等非不知燕日已迫,言若後時,反覆思念,自春亢旱,雨作輒止,豈非人事有所未至。累年饑饉,使今年麥復不收,則公私之憂有不可勝言者,故不能默然,以負陛下。罷一燕雖小事,然足以知二聖至誠惻怛,所以畏天憂民者無所不盡,天高聽下,日監在茲。昔宋景公一言而熒惑退舍,況二聖盛德,其應宜不旋日。如蒙采聽,伏乞出自聖斷,即降指揮。」

  丁亥,詔罷春燕。

  翰林學士蘇軾為龍圖閣學士、知杭州,從軾請也。既踰月,軾言:「臣近以臂疾,堅乞一郡,已蒙聖恩差知杭州。臣初不知其他,但謂朝廷哀憐衰疾,許從私便,及出朝參,乃聞班列中紛然皆言近日臺官論奏臣罪狀甚多,而陛下曲庇小臣,不肯降出,故許臣外補。臣本畏滿盈【二】,力求閒退,既獲所欲,豈更區區自辨?但竊不平,數年以來,親見陛下以至公無私治天下,今乃以臣之故,使人上議聖明,以謂抑塞臺官,私庇近侍,其於君父所損不小,此臣之所以不得不辨也。臣平生愚拙,罪戾固多,至於非義之事,自保必無。只因任中書舍人日,行呂惠卿等告詞,極數其凶慝,而弟轍為諫官,深論蔡確等姦回,確與惠卿之黨,布列中外,共讎疾臣。近日復因臣言鄆州教授周穜以小臣而為大姦,故黨人共出死力,架造言語,無所不至。使臣誠有之,則朝廷何惜竄逐,以示至公;若其無之,臣亦安能以皎然之身,而受此曖昧之謗也!人主之職,在於察毀譽,辨邪正。夫毀譽既難察,邪正亦不易辨,惟有坦然虛心而聽其言【三】,顯然公行而考其實,則真偽自見,讒誣不行。若陰受其言而不考其實,獻言者既不蒙聽用,而被謗者亦不為辨明,則小人習知其然,利在陰中浸潤膚受,日進日深,則公卿百官誰敢自保?懼者甚眾,豈惟小臣?此又非臣獨為一身而言也。伏望聖慈盡將臺諫官章疏降付有司,令盡理根治,依法施行。所貴天下曉然知臣有罪無罪,自有正法,不是陛下屈法庇臣,則雖死無所恨矣。夫君子之所重者,名節也。故有『捨生取義,殺身成仁』,『可殺不可辱』之語。而爵位利祿,蓋古者有志之士所謂鴻毛敝屣也。人臣知此輕重,然後可與事君父,言忠孝矣。今陛下不肯降出臺官章疏,不過為愛惜臣子,恐其萬一實有此事,不免降黜;而不念臣元無一事,空受誣衊,聖明在上,瘖嗚無告,重壞臣爵位而輕壞名節,臣竊痛之。意切言盡,伏俟誅殛。」

  貼黃稱:「臣所聞臺官論臣罪狀,亦未知虛實,但以議及聖明,故不得不辨。若臺官元無此疏,則臣妄言之罪,亦乞施行。」

  又貼黃稱:「臣今方遠去闕廷,欲望聖慈察臣孤立,今後有言臣罪狀者,必乞付外施行。」從之。(曾肇行軾杭州制云:「方冀納忠於朝夕,遽祈養疾於東南,章卻復來,告滿輒賜,力固難強,義所重違。」)

  詔新除太常少卿王子韶別與差遣,從劉安世之言也。(二月十二日,三月二十六日。)

  詔:「諸軍應排遣長行闕六人,以取陣教頭係長行一人、上名一人,各年未五十充。應及五年者,依取武藝高強人法體量,仍滾同拍試。如得中,升在諸色武藝人上安排;如不中,但及本軍第一等事藝,亦與額內從下收補。內上名即候再經排遣,依此。」(新本削去。)

  熙河蘭會路副總管姚兕徙環慶路,代曲珍也。(珍卒在三月五日。)

  己丑,詔今後每遇大禮,更不上尊號。

  承議郎、著作郎范祖禹為中書舍人,仍賜金紫。初,祖禹召試中書舍人,懇辭,有旨降誥免試,祖禹又辭曰:「辭記注而特召,辭召試而直除,則何以厭服人言,答揚聖選?」從之。(此月十四日,召試;五月二日,除右諫議大夫。)

  辛卯,日中天晴,四方有雲,午時有流星自東北方向西北方急流,入濁沒【四】。(月末,劉安世云云可考。本紀云:「晝有星出東方。」志卻不書此,當考。)

  癸巳,疏決在京繫囚,雜犯死罪以下遞降一等,至杖釋之,以時雨稍愆也。

  詔以三佛齊進奉使皮襪為懷化將軍。

  乙未,左僕射呂大防為明堂大禮使,右僕射范純仁為禮儀使,知樞密院事安燾為儀仗使,門下侍郎孫固為鹵簿使,中書侍郎劉摯為橋道頓遞使。(政目云:「差明堂五使,竝執政官。」)

  朝請郎、禮部員外郎吴安詩為右司諫。(政目在十八日。)朝散郎、權發遣江南東路提點刑獄賈易為禮部員外郎。(賈易為禮部,在丁酉日,今并書之。)

  罷幸瓊林苑、金明池。

  丁酉,龍圖閣直學士、知太原府曾布知成德軍,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德軍滕元發知太原府,朝散大夫、太常少卿王子韶為衛尉卿。

  右正言劉安世言:「臣前四具狀論列王子韶差除不當,比聞已得指揮,別與差遣。今早伏睹除目,授衛尉正卿,反覆思之,不得其說,須至辯析,上煩天聽。臣累奏子韶罪狀,皆天下之所共知,未嘗有一語敢涉疑似,朝廷使之追改,則是不以臣言為妄。前日少常之命,既非所宜,今七寺正卿,又在太常少卿之上,豈可因人彈劾,更得超遷?予奪重輕,悉皆倒置,是非好惡,眾且何勸?開羣小僥倖之門,啟大姦窺伺之隙,政事如此,臣竊憂之。伏望陛下總攬權綱,重惜名器,懲子韶之朋附,亟令外補。或謂即今若無顯過,則乞依舊處以衛尉少卿。惟斷自宸衷,無惑眾口,庶幾公道不至淪廢。」

  又言:「臣聞主王子韶者,謂官制後來太常少卿最為清選,今若不容子韶冒處,七寺卿列乃是麤官,捨彼與此,別無僥倖。臣請有以折之。勘會太常少卿之美遷者【五】,或為侍郎,或為給諫,前日之李常、趙瞻、梁燾、鮮于侁、趙君錫是也。七寺卿則不然,崔台符、楊汲自大理,孔宗翰自鴻臚,韓宗道自太府,不作給諫,便拜侍郎,安得謂之麤官,而少貶於太常也?況太常少卿係從五品,諸寺正卿乃從四品。子韶自衛尉方及一年,才擢少常,又正卿列。平日不掛貶議之人,尚有驟遷之避【六】,以子韶之罪惡顯著,而力排公論,必欲超擢,朝廷政事豈宜如此?臣自忝諫列,進言多矣,然未嘗以決不可行之事,要君近名。惟是公道陵夷,小人浸盛,是以不避煩瀆天聽,須至再三論辨。況陛下勵精求治,長育人才,去一老姦,無損於國,惟祈睿斷,早賜施行。」(五月二十二日,子韶知滄州。)

  前通判楊州王鞏知海州。(此據政目二十六日事。六月八日,又改密州。六年六月八日,劉摯云云可考。)

  詔諸路闕雨,中嶽、西嶽、江瀆、河瀆、淮瀆委逐處長吏選日躬詣本廟,精潔祈禱。

  戊戌,詔諸路監司,除近便州軍躬親外,餘各於轄下選官分詣諸州軍,將見禁公事與當職官逐一躬親引問,除死罪於法合聽旨及重傷守辜外,餘竝疾速放訖以聞。

  己亥,朝議大夫、直祕閣、知潭州謝麟為直龍圖閣、知廣州,新除知廣州、朝散郎、直祕閣路昌衡知潭州。

  右正言劉安世言:臣近二次曾具狀,論列昌衡除知廣州不當,今日雖聞指揮,易守潭州,而貼職誤恩,尚未追改,考之公議,咸謂未安,須至開陳,上瀆天聽。臣前章所奏昌衡罪惡,固已詳悉,而情理之尤不堪者,莫甚於執親之喪,而為匪僻之行。昔陳壽居父憂之中,使婢和藥,當時士論,尚且鄙棄,豈若昌衡不念顧復之德,肆行邪穢之事?臣聞父子之道,天性也。事親孝,則忠可移於君。今昌衡違犯名教,絕滅人理,於所厚者其薄如此,陛下亦安用之?況所貼職名,本為南海重寄,欲寵其行,前命既罷,即合追寢。兼長沙守臣從來亦無帶館職之制。使昌衡舍鞕瘴之遠,得湘潭之便,又貼直閣【七】,坐制一方,天下姦慝,何所懲沮?惟陛下留神省察,速降睿旨,追還昌衡新命,別與閒慢差遣,庶幾善惡明辨,少厲薄俗。」

  朝奉郎、直龍圖閣、知河陽邢恕為集英殿修撰、知滄州。恕時已遭喪去河陽矣。(邢恕孫繹錄恕言行云:「呂公著欲復引恕作中書舍人,令門下侍郎孫固發端,公著從而贊之。獨劉摯云:『恕到河陽亦未久,且除集撰作帥如何?』同列皆不答,遂罷。是日,宣仁亦有召恕意,摯不能奪,故姑以集撰塞詔。」此事蓋飾說也,然移恕滄州且加官,必有故,合考。邵伯溫辨誣云:「元祐三年春,申公辭相位,拜司空、平章軍國事,呂大防自門下侍郎拜左僕射,范純仁自同知樞密院拜右僕射。邢恕自襄州移知汝州,特往鄧州見蔡確,再謀定策功。恕又移知河陽。次年春,呂申公薨,時知漢陽軍吴處厚得蔡確在安州日題車蓋亭詩十首,箋注奏上,以為謗訕。蓋處厚自寺監丞確辟為山陵司掌牋奏官,既罷,處厚欲確以故例除館職,確不薦而出之,以此怨確。先是,溫公之子康服除赴任,邢恕招之由河陽入朝。伯溫素知恕之謀,乃謂康曰:『公休免喪未見君,不可枉道先見朋友。』康,純德之士,以恕出溫公門下,又同年登第,信之不疑,謂伯溫曰:『已諾之矣。』伯溫曰:『若事不可者,公休或從之,必為異日之悔。』康卒往。恕見康,盛稱確策立大功不可掩,勸康作書稱確之功,為它日全身保家之地。康果不能違,作書如恕之言,留恕所。蓋恕意欲得司馬溫公之子尚得稱確功,足以取信朝廷天下之士矣。是時,梁燾自溫州以諫議大夫召,燾已取溫縣路赴任,恕亦使人要之出河陽。燾與恕有舊,燾既至,連日夜論說蔡確定策功不休,恕果以司馬康與確書亦稱其功為證,燾不悅。燾還朝,適會吴處厚奏確詩至,遂與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侍御史朱光庭等論確罪,亦言司馬康與蔡確書事,朝廷下康分析,康方悔之。」此事當附邢恕責永州時。)

  御史中丞李常言:

  臣伏見今日政令之最大,而施設未安,致人情不和者,役法是也。役法之大,溥及四海,窮邊遠徼,山農野叟,無不繫其利害休戚。今自改更以來,日見未便,戶部雖巧為損益,以求可行,猶朽木糞土,本根不善,終不能必當。四海之人,形聲靡和,嗷嗷莫訴,而陛下曾未之察也,執政大臣曾未之卹也,觀望百執事鉗口奉行,曾莫之告也。然則陛下之明有所蔽,而不徧照乎四國矣,威刑狎玩而有所弗讋矣,號令差忒而施設失當矣。德澤不及乎黔黎,而欲時雨之應期,何可得邪?臣請詳言力役之為民患,差與雇利病重輕之不同者。

  夫耕農之人,儻身常在野,而不見官府、入城市,天下之情所同願也。且自租庸調法廢,版籍不明,役法寖敝。國朝因仍前代,雖加損益,不免就版籍,隨重輕等第差科,然破家產,廢農業,非一日之積矣。熙寧中,講知差法之敝,天下州鎮,凡因色役害民之事,例皆裁減,如衙前管勾廚庫,承符、散從、手力充場庫子、接送之類也。就其不可減者,悉使召雇,而賦錢平民。平民隨力出錢,無事於公家之役,遂得以身常在野,不見官府、入城市,孰便於是邪?雖然,方是時,奉令之臣取民過多,務於贏積,遂有輸錢不逮之歎,農民愈貧之憂,而不聞其免徭役而事農業於家為病也。

  陛下即位之初,采納羣言,念歲歲輸錢為非農人之事,又不供力役以為非古道,一切罷之,復行差法。方詔旨初下,愚民未知被差之為害,臣於是時亦未能盡知其如此,四遠之人,蓋嘗懽呼而相慶矣。行之既久,始覺其患有加於嚮日,何也?蓋差法之廢,十有餘年,版籍愈更不明,宜重役者輒輕,宜輕役者反重,交相糾結,獄訟紛然;吏緣為姦,公行賕賄,鄉寬戶多者,僅有休息之期,鄉狹戶窄者,頻年在役。況今無限田之制,上等極力之人,昔輸錢有歲百貫至三百貫者,今止差為弓手,歲雇弓手一名,以代身役,不過用錢三四十貫;中下人戶,舊出錢不過三貫至二貫,而雇承符、散從、手力之類,不下三十貫。以是校之,勞逸苦樂,殊為不均,至相倍蓰矣。然則今所改法,能使上等人戶優便安閒,而第三、第四等困苦日甚。詩云:「哿矣富人,哀此惸獨。」正謂是也。

  昔者,臣待罪戶部,嘗獻議曰:「法無新陳,便民者良法也;論無彼此,可久者確論也。」既而典司邦憲,亦屢以此干冒聖聰,有司收格,曾莫之省。以臣料之,人情豈甚相遠哉?不過謂業已施行,憚於改易,殊不知茫茫四國,仰訴無由,蚩蚩民命,相顧待敝,聚為不和之氣,上動天鑒,豈國家之盛事邪?臣前所奏,尚欲令富者輸錢,貧者出力,折衷二法而為書。今也博訪輿言,詳究民瘼,在上者既無寬剩之求,則下戶皆願輸錢矣。而又四方風俗或不同,利害或不一,當差而願雇者有之,當雇而願差者有之。誠使四方隨俗以為法,不以一偏之好惡示四方官吏,四方官吏不得觀上所好惡而講法,其歸主於寬民便俗,上下均一,無有偏重而已。今示以一偏之意而為法,使四海沸騰,細民窮困,朝廷晏然不知慮,卿士大夫畏忌不敢言,況希合之人為監司與夫守、令者,持之不以介諸懷,使陛下致天怒於上,人怨於下,豈國家社稷計邪?

  臣繆司典憲,陛下許其察利害、言得失,復有所顧避而不言,則臣上負朝廷,下辜百姓,罪不容誅矣。伏望聖慈憫民力之愈敝,察天意之甚微,特詔一二詳練民事臣僚,使與賤臣就差雇二法取便百姓者修完之,無牽新書,無執舊說,吾民以為善斯善矣,庶乎災變可消,和氣可格,天下幸甚!天下幸甚!(常奏稱四月。按:劉安世三月劾常請復行雇役,今移見安世劾章前,附之月末。然常請復行雇役,不但此一奏矣。)

  是月,右正言劉安世言:

  臣伏自去年胡宗愈竊據丞轄,不協人望,臣忝備言路,累具彈劾,而聖德寬大,務全體貌,遷延經歲,未賜指揮。臣以公議不平,難於中輟,迺者上章極言論奏,并申三省,乞請留中之疏付之外廷,明辨曲直。雖發於忠憤,不敢愛身,而退循率易,方俟遣逐。今既半月,威命不至,繼聞宗愈已罷政事,乃知陛下不特赦臣之罪,又能聽臣之言,恩出望外,感極以泣。陛下仁厚容諫如此,而臣內懷區區未盡之意,若不披瀝肝膽,上達天聽,則於職事猶為有媿,是以願終言之。

  臣伏見御史中丞李常、侍御史盛陶得性柔邪,秉心不一,昔蔡確用事之日,陰相交結,故常自太常少卿擢為禮部侍郎,旋遷天官,遂拜戶部尚書;陶自瀛州通判得替,用為太常博士,尋擢考功郎中,皆由閒宂之中,置諸要劇之任,才能政事,無足稱者。為確主張,人不敢論,以至今日,竝居丞雜,而又相與連親,不使迴避,阿諛朋黨,殊無公道。臣不敢廣引細瑣,上煩聽覽,止以近事之尤顯著者,試為陛下陳之。

  臣聞蔡碩【八】盜用官錢,事發下獄,當罪大辟,陛下以天地父母之德,赦而不誅,又免真決刺配,止送韶州編管;僅能周歲,確乞內徙,朝廷屈法申恩,移置黃州;曾不旋踵,確又陳乞潁昌。緣國朝故事,應左降官,雖曾任宰相,而未復職名,猶是謫籍,既係有罪之人,固無自便之理。確之冒昧陳請,御史即合糾彈,而常、陶身任臺綱,陰借姦慝,目睹亂法,終無一言,其事一也。

  按:謝景溫係王安禮之妻兄,昨除刑部尚書,眾議以為不可,而常素與安禮兄弟親善,陶及安禮昔嘗同官於大名府,交契甚厚,是以見景溫之誤恩,竝不論列,其事二也。

  章惇在蘇州,公違條法,強市田產,使無辜之民,被刑失業,故朱迎等四人不遠數千里,赴愬省部。御史臺明知上件事實,亦不懲治,假借姦豪,徼倖異日,其事三也。

  王安石輔政累年,曾無善狀,殘民蠹國,未見其比。安石之死,人皆稱賀,王汾無言責,而能上書陳述義理,乞賜惡謚,以為後來之戒。搢紳之論,莫不多汾有憤世嫉邪之意,而常等惡傷王氏,嫉之若讎,及汾除諫議大夫,遂率全臺,肆為醜詆。然汾從來別無過惡,止言其口吃滑稽之類一二小事,乃令報罷,中外之論,至今不以為直。臣近日聞常等所以擊汾之由,主於請王安石之謚,操心如此,豈復至公?其事四也。

  陛下即政之初,知免役出錢為民之患,故復用祖宗差役之制。常在戶部,不能講究補完,而協助邪說,請復雇募;及為中丞,猶聞奏乞施行。懷姦徇私,大害聖政,其事五也。

  先帝已知經術取士久而有弊,因欲復用詞律。昨者有司請於經義之外,加以詩賦,朝廷采納,已為定制,而安石之黨,必欲沮撓。常以屢乞改用經義,其徒翕然譽之。賴陛下聖明,主執不輕變易,而常等言之不已,背公死黨,其事六也。保甲之害,眾所共知,陛下變法以來,農民方遂休息,而陶乃建言,乞重編排。朝廷若行其說,天下豈不大駭?率情妄作,其事七也。

  臣起於小官,誤蒙擢用,非不知雷同鉗默,足以取容,然而期年之中,歷犯權貴,旁人為之憂恐,而臣處之自如者,實以陛下推至誠樂善之心,有舍己從人之德,是以不量力薄,思效涓埃。而況二聖臨御以來,逮今五載,遵守祖宗之法,曾無毫髮之累,諫臣之職,足以優為。惟是君子小人消長之機,實係天下國家治亂之本,故臣自拜命以迄於今,獻納之間,尤以人物為務。蓋朝廷之有君子,如人體之有元氣,元氣盛實則膚革充盈,血脈榮暢,寒暑疫癘不能投間,以干陰陽之和,則為安彊之人矣。至於真守不固,氣血將敗,內無以養根本,外不能謹起居,一日遘疾,雖和、扁再生,莫知所救。天下之勢,何以異此?使君子眾多,小人勿用,然後綱紀振舉,政教修明,姦邪陰賊,不能伺隙以亂聖人之治,成太平之功矣。其或聽納之間,不辨枉直,任用之際,不察忠邪,黑白混淆,是非雜揉,日復一日,浸生亂階,雖堯、舜復起,亦不能治。

  臣竊聞近日執政奏事之次,親奉德音,思與大臣共為廟社長久之計,每患異日小人在側,眩惑人主,敗亂國政。憂深慮遠,固非愚臣之所跂及。然臣夙夜寒心,而不敢以為無事者,正以風憲之地,乃有常等皆王安石、蔡確之黨人,陰持兩端,寖害正論。使漸引其類,竝據要津,則陛下累年憂勤所立之政事,必將復壞於羣小之手,可不痛哉!臣恐陛下之所憂,不在異時,而其兆已見於今日也。況二人狹邪之跡,固已著明,久而不去,必有後悔。惟陛下以臣所陳七事,特賜詳覽,若非誣罔,必有實狀,乞慎擇忠厚端正之人,以代常等,不勝幸甚!安世又言:「臣伏見陛下即位以來,於今五載,承天順地,仁民愛物,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元元鼓舞,歌頌不暇,固宜陰陽順序,風雨時若,諸福協應,百嘉蕃昌。而歲比不登,和氣堙鬱,饑饉流徙,災傷頗眾。今春旱暵為虐,京畿、西洛二麥失望,農民嗷嗷,且有菜色。雖陛下惻然軫念,靡神不宗,疏決繫囚,降從寬典,而霈然之澤,終未告足。又陝西、河北屢聞地震,大星晝殞,其光燭地,旬月之間,巨異仍見。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善惡有以相推者,事作乎下,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掩,水旱災異,譴告警懼,使之兢兢修省,而不至於失道之敗也。臣竊謂上天之體,雖高而聽卑;明主所應,惡文而尚實。與其為祈禳之小數,不若圖消復之大方。臣願陛下夙夜祗畏,側身修行,特下明詔,以示罪己;又許中外臣民,極言政事之闕失,專委近臣,考求其當,以施有政,庶幾下情不至壅塞。其諸路災傷州縣,流民所至,並委守、令多方賑濟,無俾捐瘠。申敕沿邊帥臣及捕盜官吏,常切警備,以戒不虞。今日已前內外營造土木之役,苟非要切,並乞停罷。分命監司按視留獄,公卿輔弼同寅協恭,以思天變。開眾正之路,杜羣枉之門,誠備災之善經,應變之至務也。昔宋景公小國之諸侯爾【九】,有不忍移禍之誠,出人君之言三,熒惑為之退舍。以陛下之明聖,發以至誠,以精意感通,何求弗獲?臣待罪諫列,日聞焦勞,輒效愚衷,庶裨萬一,惟冀聖慈少賜採納,不勝幸甚!」(二十二日辛卯,日中天晴,四方有雲,午時有流星出自東北方,向西北方急流,入濁沒,即安世所指巨異之一也。地震未詳。)校勘記

  注 釋

  【一】不許輒入遊觀「許」下原衍「婦女」二字,據閣本刪。

  【二】臣本畏滿盈「畏」原作「謂」,據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三五乞將章疏付有司劄子改。

  【三】惟有坦然虛心而聽其言「聽」原作「定」,據同上書改。

  【四】入濁沒「濁」原作「漢」,據閣本及宋史全文卷一三上改。下同。

  【五】勘會太常少卿之美遷者「遷」原作「選」,據盡言集卷八論王子韶路昌衡差除不當第六狀改。

  【六】尚有驟遷之避「尚」原作「當」,「避」原作「路」,據同上書改。

  【七】又貼直閣「貼」下原衍「黃」字,據盡言集卷八論王子韶路昌衡差除不當第九狀刪。

  【八】蔡碩「碩」原作「確」,據閣本、活字本及盡言集卷七乞罷李常盛陶中丞侍御史之職改。

  【九】小國之諸侯爾「小」原作「七」,據盡言集卷六為歲旱地震星隕乞下詔罪己許中外極言闕政諸路賑濟警備賊盜等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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