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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九十·列传第八十七

 

  赵孟頫(赵与薰 赵大讷) 叶李

  赵孟頫,字子昂,湖州归安人。宋太祖裔孙秀王子称五世孙也。幼聪敏,读书目成诵。

  宋亡,益自力于学。吏部尚书夹谷之奇荐为翰林编修,不就。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江南遗逸,又荐之。入见。孟頫神采秀异,民祖称为神仙中人,使坐于右丞叶李上。御史中丞奏:“孟頫亡宋宗室,不宜侍左右。”钜夫曰:“立贤无方,乃陛下之盛德,此言将陷臣于不忠。”帝曰:“彼何知!”命左右宣敕逐之出。

  会立尚书省,使孟頫草诏颁天下。帝览之,喜曰:“卿言皆吾所欲言者。”诏集百官于刑部议赃律,以至元钞二百贯为满,论死。孟頫曰:“始造钞时以银为本,虚实相权,今则轻重相去至数十倍,故改中统钞为至元钞。异日至元钞必复如中统,计钞抵法,疑于太重。古律以米、绢论赃,谓之二实,最为适中。钞乃宋人所造,施于边郡,今袭用之,以此断人死命,恐非良法。”或以孟頫南人年少,议国法不便,厉色责之。孟頫曰:“人命至重,立法不当,人将不得其死。孟馘頫奉诏与议,不敢不言。”其人默然。议罢,出谢曰:“吾失在不学。细思之,公言是也。”执政拟孟頫为吏部侍郎,参议高明持不可。

  二十四年,授兵中部郎中。至元钞滞不行,诏遣尚书刘宣与孟頫乘驿至江南,责行省慢令之罪,左右司及诸路官则径笞之。孟頫不笞一人,复命。桑哥为丞相,钟初鸣,即坐尚书省治事,六曹官后至者笞。孟頫一日后至,断事官引受笞。孟頫入诉于右丞叶李,李责桑哥曰:“古者,刑不上大夫,所以养入廉耽。公笞郎中,是辱朝延也。”桑哥惭,慰遣孟頫。自后,惟曹史以下始受笞。孟頫行东御墙外,道狭,马踬附于河。帝闻之,赐钞五十锭,命移筑御墙。其为帝眷厚如此。

  二十七年,拜集贤直学士。是岁地震之,北京尤甚。帝幸龙虎台,深忧之,遣平章阿剌浑撒里驰还上者,召问集贤、翰林两院官致灾之由,戒毋令桑哥知。两院官畏桑哥,莫敢言。孟頫与阿剌浑撒里善密告之曰:“今理算钱粮,民不聊生。地震之变,殆由于此。宜大赦天下,尽与蠲除,庶几天变可弭。”阿剌浑撒里入奏,帝从之,已草诏,桑哥怒谓必非上意。孟頫曰:“凡钱粮未征者,其人死亡已尽,何所从取?不及是时免之,他日言事者以失陷钱粮数千万归咎尚书省,丞相何以自解?”桑哥悟,乃曰:“吾料不及此。”诏下,民大悦,咸额手相庆。

  宋故相留梦炎降,帝用为礼部尚书。一日,帝问梦炎与叶李优劣,孟頫对曰:“梦炎,臣之父执,其人重厚,笃于自信,好谋而能断,有大臣器。李所读之书,臣皆读之,所知所能,臣皆知之能之。”帝曰:“卿以梦炎贤于李耶?梦炎在宋为状元,位至丞相,贾似道误国罔上,梦炎依阿取容;李布衣,乃伏阙上书,请斩似道;是李贤于梦炎,明矣!卿以梦炎父执,不欲斥言,可赋诗剌之。”孟頫赋诗曰:“状元曾受宋家恩,国困臣强不尽言。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帝称善。

  孟頫退谓奉御彻里曰:“上论贾似道误国,责留梦炎不言。今桑哥误国之罪,甚于似道,我等不言,他日何以辞责?然我疏远之臣,言必不听,公为上所亲任,读书知义理,能为天下除残贼,真仁者之事也。公必勉之。!”既而彻里至帝前数桑哥罪恶,帝怒命卫士批其颊,血涌口鼻,仆于地。少间,复呼而问之,彻里执奏如初。会大臣亦有继言者,帝大悟,遂按诛桑哥。后彻里与孟頫论及此事,叹曰:“使我有万世名,子昂之力也!”尚书省罢,执政多以罪去。

  中书参知政事贺胜以不通文字,请帝早简辅相。帝周视左右,乃属目于孟頫曰:“卿可至中书参决庶务。”孟頫固辞。帝问阎复、宋渤何如?孟頫对曰;“皆非相才。”诏孟頫出入宫门无禁,且谓孟頫曰:“朕年老,聪明有所不逮。大臣奏事,卿必与俱入,或欺罔,卿即为朕言之。”孟頫谢不对,后乃力请补外。

  二十九年,出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佥廉访司事哈剌哈孙素苛虐,孟頫不相能,以事中之。会修《世祖实录》召孟頫至京师,乃解。大德二年,除汾州知州,未行,召书金字《藏经》,仍命举能书者自随。事竣,改集贤直贤士,行浙江等处儒学提举。至大元年,迁泰州尹。

  仁宗在东宫,素知孟頫贤,召为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及即位。擢集贤侍读学士。皇庆元年,改翰林侍讲学士,转集贤侍读学士。是年,河间路进嘉禾,有一茎数穗者,诏孟頫绘图,藏于秘府。延祐元年,迁集贤学士、资德大夫,进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帝眷孟頫甚厚,字而不名,尝以孟頫比唐李白、宋苏轼,又言孟頫过人者数事:一帝胄,二美姿仪,三博学,四操履纯正,五文词高古,六书画绝伦,七旁通佛老之学。或言孟頫为赵太祖子孙,帝作色曰:“汝言赵子昂,岂家世不及汝耶!”其人惶惧而退。又有言国史载兵谋战策,不宜使孟頫与闻。帝曰:“赵子昂,世祖所简拔,朕悯其老,隆以礼貌,使典司著作,传之后世,汝辈妨之何也?”孟頫常累月不朝,帝问左右,对以年老畏寒,敕御府赐溪鼠翻披。

  初,孟頫用程钜夫荐起家,后钜夫以翰林学士承旨致仕,孟汧代之,先往拜钜夫,而后入院,时入称为衣冠盛事。六年,谒告归。帝遣使赐衣币,趣之还朝,以疾不果行。至治元年,诏孟頫即其家,书《孝经》。赐上尊及衣二袭。是岁卒,年六十九。赠江浙中书省平章政事,追封魏国公,谥文敏。有《松雪斋文集》十三卷。

  杨载称孟頫之才为书画所掩,知其书画,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不知其经济之不。人以为知言。孟頫妻管氏、子雍,并以书画知名。仁宗取孟頫及管氏与雍所书,装为一帙,识之曰:“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善书者。”雍官至集贤待制。孟頫弟孟吁,字子俊,亦工书画。

  宋宗室仕元者,又有赵与薰、赵大讷。

  赵与薰,字晦叔,宋宗室子。登进士第,为鄂州教授。至元十一年,伯颜渡江,与薰率其族人诣军门上书,力陈不杀人可以一天下,且乞全其宗族。后伯颜入朝,世祖问宋宗室这贤者,伯颜以与薰对。

  十三年秋九月,遣使召至上都,与薰幅巾深衣以见,言宋亡由于误用奸臣,词旨激切,世祖为之感动。即授翰林待制,进直学士,转侍讲。疏陈江南科敛,及发宋攒宫,宜禁之。帝虽不能用,然不以为忤也。二十七年,京师雾塞,明年正月甲寅,虎入南城。与薰又疏言权臣专政之咎,退而家居待罪。

  未几桑哥败,平章不忽木奏与薰贫窭有守,世祖曰:“得非指权臣为虎者耶?”赐钞万三千贯,岁给其妻子粮。累迁翰林学士。成宗即位,特命官其子孟实以终养。大德七年卒,命有司赙钞五千贯。赠通议大夫、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天水郡侯,谥文简。

  赵大讷,一名良胜,字敬汉,浦阳人。宋周王元俨十世孙。有学行。由全州录事,累转龙溪尹。俗尚鬼,垒石为紫衣神祠,黠者藉为奸利。大讷投其像江中,移石修孔子庙。邑豪杀人,郡守其赇出之。大讷抱案牍诣府,历数其奸;守怒,中以他罪。改永春尹。俄调永嘉。永嘉计口赋盐,民病之,大讷建议令富商转售瑞安,猾吏伪为官书,诬贫民盗贩,民自杀者三人。计下大讷讯之,卒正猾吏罪。除温、台等海运千户,改知永新州。境内鹄湖、罗陂为群盗渊数,大讷用奇计获其渠魁,余党奔散。后告老归,卒于家。民为立生祠。

  叶李,字太白,一字舜玉,杭州钱唐人。少受学于义乌施南,补京学生。宋景定五年,彗出于柳,理宗下诏罪已,求直言。是时,世祖南伐,命贾似道御之。会宪宗崩,世祖班师,似道自诡以为己功,益骄肆,创置公田关子,其法病民甚,中外毋敢言者。李与同舍生康棣等八十三人,伏阙上书,劾似道。似道大怒,知稿出于李,嗾临安尹刘良贵,诬李僭用金饰斋扁,锻炼成狱,窜漳州。似道既败,乃放还,与似道遇诸涂,李以小词赠之。宋亡,归隐富春山。江淮行省辟署苏、杭等郡教授,不应。

  至元十四年,世祖命御史大夫相威行台江南,且求遗逸,以李姓名上。初,李劾似道书,世祖习闻之,每拊掌称叹。及是,以姓名闻,世祖大悦,即授浙西道儒学提举。李闻命,欲遁去,而使者致丞相安童书,有云:“先生在宋,以忠言谠论著,简在帝心。今授以五品秩,士君子当隐见随时,其尚悉心,以报殊遇。”李乃就职。

  二十三年,侍御史程文海奉命搜江南遗逸。世祖谕之曰:“此行必致叶李来。”李既至京师,敕集贤大学士阿尔浑萨里,馆于院中。及召见香殿,劳问“卿远来良苦”,又询治道安出?李右陈自古帝王得失成败之由。世祖嘉纳之,赐坐锡宴,更命五日一入议事。一日议事朝堂,李病足不在列,帝命以所御五龙车召之。李奏请复立提举司提调学官,课诸生讲明治道,而上其成才者,以备录用,凡心徭役一切蠲免。从之。

  是时,乃颜叛,诏李庭讨之,将校多用国人,或其亲昵,立马相向语,辄释仗不战,逡巡退却。帝患之。李密奏请以汉军列前步战,而联大军断其后。安定用其谋,师果奏捷。自是,帝益奇李。每罢朝,必召见论事。

  二十四年,特拜御史中丞,兼商议中书省事。李以足疾辞,帝笑曰:“卿足艰于行,心岂不可用耶?”李固辞,因奏:“若监察御史奏疏、西南两台咨禀,事关军国,利及生民,宜信便宜上闻,以广视听。臣请诏台臣言事,各许实封,幸甚。”又曰:“宪臣以绳衍绊缪为职,苟不自检,于击搏何有!有贪惏败度之人,宜付法司增条科罪,以惩欺罔。”由是台宪得实封言事,其受赇者付法司科断。

  会议立尚书省,李奏:“平章政事桑哥宜为右丞相。”帝从之。桑哥既为右丞相,奏以李为尚书左丞,李固辞,谓“臣之资格,这宜遽至此。”帝曰:“商用伊尹,周举太公,岂循资格耶?卿其勿辞。”赐大、小车各一,许乘小车入禁中,仍给扶升殿。始定至元钞法,并取钞样颁行。又荐周砥等十人为祭酒等官。帝皆从之。帝欲徙江南宋宗室及大姓于北方,李乘间言:“宋已归命,其民安于田。今无故远徙,必将疑惧,万一有奸人乘衅而起,非国之利也。”帝悟,事遂寝。迁右丞,转资德大夫。时淮、浙饥馑,谷价腾跃,李奏免江淮租税之半,运湖广、江西粮十七万石至镇江,以振饥民。帝伐安南,召李入议,李以为:“军旅一兴,糜费钜万今深入敌境,万一蹉跌,非所以威示远人。”帝不听。

  二十五年,迁平章政事,李又固辞,赐以玉带,秩视一品,及平江田四千亩。时桑哥专国政,李与之同事,无所匡救。会桑哥败,事颇连及同列。久之,李以疾得请南还。扬州儒学正李淦上书言:“叶李本一黥徒,受皇帝简知,可谓千载一遇。而才近天光,即以举桑哥为第一事,禁近侍言事,以非罪杀参政郭佑、杨居宽,逼御史中丞刘宣自杀,变钞法,拘学粮,征军官俸,减兵士饷,立行司农司、木棉提举司,增盐酒醋税课,官民皆受其祸。尤可痛者,要束木祸湖广,沙不丁祸江淮,木呼里祸福建。又钩考钱粮,民怨而盗发,天怒而地震,水灾洊至。尚赖皇帝圣明,更张政化。人皆知桑哥误国之罪,而不知叶李举桑哥之罪。李虽罢相权,刑戮未加,宜斩李以谢天下。”书闻,驿召淦诣亦师。

  二十九年二月,李南还,至临清,帝复召为平章政事,佐丞相完泽治省事,李上表力辞。寻卒,年五十一。李既卒,而淦至,诏以淦为江阴路教授,以旌直言。

  李前后赐赉虽多,自奉甚俭,尝戒其子曰:“吾世业儒,甘贫约。汝曹其清慎自持,勿增吾过。”指所赐物曰:“此终当还官也。”比卒,悉表上之。至正八年,赠资德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追封南阳郡公,谥文简。

  史臣曰:“赵孟頫以宋宗室之俊,委贽事元,跻于通显。其在《大雅》之诗日:‘殷土肤敏,裸将于京。’刘向以为悯微子之朝周,故君子不责孟頫,而为赵氏悯也。叶李以劾贾似道受知于世祖,及为宰相,党附桑哥,不发其奸。传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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