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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典故卷之二  皇明本紀(明)不著撰人

 

  (皇明本紀,一卷,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史部·別史類著錄,撰者失名。)

  大明皇帝,濠、泗州人也,姓朱氏,世為農業。母太后陳氏,夜夢一黃冠自西北來,至舍南麥場中麥糠內取白藥一丸,置太后掌中,太后視漸長,黃冠曰:「好物,食之。」太后應而吞之。覺,謂仁祖曰:「口尚有香。」明旦,帝生。

  生三日,腹脹幾殆,仁祖夢抱之寺舍,欲捨之。抵寺,寺僧皆出。復抱歸家,見東房簷下,有僧坐板凳面壁,聞仁祖至,回身顧曰:「將來受記。」於是夢中受記。天明,病愈。自後多生疾症,仁祖益欲捨之。上自始生,常有神光滿室,每一歲間,家內數次夜驚,似有火,急起視之,惟堂前供神之燈,他無火。及出幼,太后必欲捨之,仁祖未許。

  至十七歲,仁祖及太后俱以疾崩,上長兄王亦逝,惟仲兄王存。上自以家計日窘,思昔父母因疾曾許為僧,于是與仲兄謀,允託身皇覺寺。入寺方五十日,寺主以歲饑,罷飲食。師且有室家,所用弗濟,乃西遊廬、六、光、固、汝、潁諸州,如此三載,復入皇覺侍,始知立志勤學。

  方四年,天下兵亂。一日,亂兵過寺,寺焚,僧散。將晚,上歸,祝伽藍,以珓卜吉凶, (「以珓卜吉凶」,原無「珓」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曰:「若容吾出境避難,則以陽報,字舊則以一陰一陽報。」祝訖,以珓投之于地,則珓雙陰之,如此者三。復祝,謂神曰:「出不許,入不許,神可報乎?無乃欲我從雄而後昌乎?則珓如前。」祝既,投珓, (「投珓」,原無「珓」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如前。 (「如前」,「前」原作「此」,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神既許之,于心大驚,復祝曰:「甚恐從雄,願神復與吉兆而往他方避。」祝畢,投珓于地,一陰覆一卓立,特見神意必從雄而後已,因是固守所居。

  未旬日,友人以書自亂雄中來,略言從雄大意,覽畢,即焚之。又不旬日,有人來告,傍有知書來者,意在覺其事,上心知之。後三日,斯人果至,與語,觀其辭色,未見相傷,禮待而歸。復幾旬日,又有來告,先欲覺事者,今云不忍,欲令他方人來加害,乞幽察以從吉。上深思之,以四境逼近,訛言蠭起,乃決意從諸雄。

  按:我聖祖起兵之由,萬世如見,皇明大一統之業,兆於伽藍一珓之中矣。先是,元人宋臨安,帝顯既降,封瀛國公,使為僧,號合尊,有子完普,亦為僧,俱坐說法聚眾見殺。其舅吳涇全翁夢二僧人曰:「我趙顯也,被虜屠害,已訴諸上帝,許復讎矣。」及韓山童倡言彌勒佛下生而中原之亂沸起,我太祖決兆于伽藍以倡義,而胡元之鼎竟遷,趙顯復讎庶幾驗矣。

  元至正十二年壬辰閏三月,一日晨旦,抵濠城,守者不察,縛而欲斬之。有人覺,報于首雄,良久得免,收入部伍,幾日拔長九夫。首雄,滁陽王郭子興是也。既長九夫,王常召與論,久之,言意相孚。王知上非可久屈,收為家人,親待同子弟,以孝慈皇后馬氏妻之。然滁陽王之為人,志雄氣暴,列王上者,其雄有四,俞、魯、孫、潘,意雖同亂,及其處也異志。俞、魯、孫、潘出于農,性粗直,謀智和同,獨王與異。在亂初,防閑守禦, (「防閑守禦」,原無「閑」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兵之進止,滁陽王本合與焉,而王少出外,而多居內,凡諸事務,四雄者每待王,久亦不能同謀。是後,四人者專主,王若在列與焉,不在則不與。三五晝相會一次,其會也,四雄瞠目視王,王自知禮虧,深思不安,略有赧色。王居邑中,比四雄之志,頗為聰秀,議事間,四雄言有不當,王出言似有相犯者,四雄含忍姑容之。王久乃覺,謂上曰:「諸人若是,奈何?」上曰:「不過會簡而至是耳。」王曰:「然。」明日出與會,止勤三日,後仍會簡,人事愈疏,彼此防疑,勢將極矣。

  遇徐州亂雄敗,其殘雄趨濠梁,合勢共守。其殘雄勢本受制,不料俞、孫、潘、郭反屈節以事之,日旬月來,人各受制,前日防疑之事,頓然釋去。後因趙、彭僭稱王號,勢在魯淮,趙稱名而已。其滁陽王奉魯淮而輕趙。未久,俞、魯、孫、潘闇恃趙威,于市衢擒王。

  時上出淮北,聞王被擒,急趨審由。將抵其舍,友人扼道而止曰: (「友人扼道而止曰」,原無「曰」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爾主被擒,亦欲擒爾,且勿歸。」上曰:「再生之恩,有難不入,何丈夫之為也?」即入,見其家止存婦女而已, (「見其家止存婦女而已」,原無「存」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諸子弟皆匿,上謂諸婦人曰:「舍人安在?」諸婦亦有疑心,佯言不知,上曰:「我家人也,釋疑,從我謀,請知舍人所在。」諸婦乃實告。上曰:「主君平日厚彭薄趙,禍必趙機,欲脫此難,彭必可求。」明日,以次夫人携二子往告彭君,彭聞忿怒,陡驚曰:「孰敢若是?」遂呼左右點兵搜彊,于是上亦反舍,去長服,披堅執銳,與諸人行圍孫宅。緣舍入,掀椽揭瓦,諸軍殺彼祖父母,于晦窟中得見滁陽,鉗足繫頂,肌膚被箠打而浮虛,令人負歸,去鉗鎖。

  是歲冬,元將賈魯圍城。明年癸巳春賈魯死。夏五月,元將解去。時濠城乏糧,上謁友人得鹽數引,乃泛舟以鹽易于懷遠,得糧數十石以給主家。

  十月,方歸鄉里,收元義兵民人七百餘以獻王,王喜,命為鎮撫。時彭、趙二雄以力禦眾,部下多凌辱人,上以其非道,恐七百人有所累,棄而不統,讓他人統之,惟拔大將軍徐達等二十人有奇,帥而南略定遠。

  上中途染疾而歸,疾甚危,殆半月乃醒。瘥方三日,滁陽王扶筇過門,嘖嘖有聲。上臥聞之,問傍人曰:「王適扶筇而過,聲息恨惋, (「聲息恨惋」,「息」原作「意」,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胡為若是?」傍告之曰:「遠方有兵,聲言欲降,猶豫未決,王知其友人在其中,欲令人往說。奈何家無可行者,故惋恨耳。」 (「故惋恨耳」,原無「故」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時上雖臥病方瘥,未滿旬日,乃曰:「王今越門而警,必將以我為棄人乎?設不以我為棄人,方瘥何若是之警耶?予嘗聞之,生我者父母,活我者亦父母,儻不善圖,為他雄所有,功將何建?生亦何安?」于是扶病詣王寢室,王曰:「汝來何也?」答曰:「聞他方有欲歸者,未定行人,欲扶病親往。」王曰:「汝病方瘥,未可行。」上知王意,決行不辭,王許之。

  明日,南行入定遠。及至,復病,三日而起,未瘥速行。又六十里,抵大橋前,病復作,亦三日而瘥。即日又南行十五里外,見他壘勒兵布陳。上所將者二騎九步,步者見彼勒兵,甚恐,欲捨上逃歸,上謂九步曰:「彼眾我寡,况彼馬步相參,我等至此,縱欲逃之,將焉獲存?必隨我入彼營壘,再驗吉凶。」言既,彼陣中遣二將來迎,舉手大呼:「來者為何?」上遣人答曰:「我來為公帥首言。」彼歸壘而告,帥首云:「請來者下馬。」上乃下馬,然以久病,步趨艱辛,前逢一渠,九夫中一人欲代上越渠,平凉侯費聚是也。上謂聚曰:「諸人至此,生死不得自由,豈有代者耶?」乃同往。

  不逾時而至,首帥逆之曰:「何為而來?」答曰:「彼此無食,但吾主兵者郭氏與汝故友,知汝壘于是,亦知他敵欲來相攻,恐汝無知,特遣吾報,肯相從之,否則移兵避之。」首帥既聽,應聲願降,請留信物,特賜香囊一枚以為記信。良久,帥首以牛脯來進。食畢,帥首告之曰:「請帥相從者歸,且待諸軍收拾路費而詣軍門。」上許之。即帥九步歸,中留費聚于彼,以候人情。

  後三日,費聚清晨而至,告曰:「事不可諧矣,彼欲他往。」上借兵三百,詣帥所在,謂彼曰:「彼為他雄所凌,其冤未伸,讎亦未解,一旦從我北向,不能雪前日之耻,特助三百人與讎較,勝負不亦可乎?」其帥首大悅,然而心已自疑,進趨之間,刃器不離左右,已防閑矣。

  上知其情狀未易為也,非智不得。猶豫間,里人過其前,乃平昔里中之力勇者,上諭之曰:「吾欲使汝能乎?」曰:「能。」乃授以方略,佯以首帥來會,彼未來時,密敕三百人,若帥至叢而視之,往則開而縱之,凡此者三,後于叢人中縛之,令壯士五十人密簇而行, (「令壯士五十人密簇而行」,「簇」原作「疾」,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攜離營所。去將八里,遣人報彼壘中:「爾首帥往觀營地矣,眷屬當移營就之。」即時焚營廢壘,竭營而行,于是取壯士三千人。七日後,帥此三千東破元將老張知院營,黎明襲入之,老張棄軍而遁,漢軍盡為我有,精壯二萬。

  練未及旬,帥而入滁陽,途中太師韓國公李善長詣軍門而謁,與語,知其胸懷必能成事,使掌案贖。時掌案牘者已數人矣,特以善長與肩之,約曰:「方今羣雄並起,吾見羣雄中持案牘者及謀事者,多非左右善戰之士,人不得盡其能,以至于敗。羽翼既去,未久雄亦亡矣。卿智人,與決大事,掌行文案,無若前非。」善長稽首再拜而謝曰:「謹受命。」遂入滁陽。

  未逾月,永義、魯淮二王遣人促兵以駐盱泗,上知非人,弗從。未幾, (「未幾」,「幾」原作「及」,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二王果自相吞併,善戰者多死,魯淮亦亡,惟存永義而已。彼時滁陽王尚受制于盱眙,幾為相吞,而卒幸免焉。

  上遣一介往說永義,縱滁陽王南行。及至,王閱諸軍,獨上兵眾隊伍嚴整,旗幟鮮明,甲兵潔利,王乃大悅。初,王首倡義時, (「王首倡義時」,「首」原作「守」,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兵八百人,後上亦以七百,部下諸人共招誘者,總不過萬餘。上之兵眾,比王至時,四方來從者共前所得已三萬有奇。

  踰兩月,王為讒所惑,略少疑焉,掣近行掌文案者數人,李、郭等皆預先私相通謀者,願從滁陽久矣。未久,又欲以李善長置麾下,善長弗從,訴于上,涕泣弗行,上諭之曰:「主君之命,若欲要吾首,亦不自由,汝安敢不行?」善長終不棄去。久之,得弗再召,幸久相從。是後四方征討總兵之權,王不令上與。

  甲午冬十月,元將脫脫圍六合,被圍者請救,來使,上之友也。中夜而至門首,上聞友人至,即起詣門所,隔門與語,其門上所守之要道,闔闢之機,非王命不敢擅。謂友人曰:「姑少待,吾告滁陽王,闢門而進。」上往告滁陽王,盡訴求救之情,王與六合之雄,舊有讎嫌,纔聞求救,暗鳴奮怒,不發救兵。來使亦與滁陽王少舊,雖盡訴其情,王亦不允。上因與共說之,盡言至日昃,王怒少解,仍令他將統兵以行。諸將懼脫脫之威,皆不敢帥師, (「皆不敢帥師」,原作「皆不許」,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假托辭以珓白神, (「假託辭以珓白神」,「假託」原作「除此之外」,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神皆不許。除此之外,別無可帥軍者:王乃召上:「汝亦白神。」上曰:「兵凶事,昔聖人不得已則用之。今六合受圍,雄雖異處,勢同一家。今與元接戰,逼迫甚急,救則生,不救則死,六合既虧,唇亡則齒寒。若命我總兵,神不可白。」于是决出師。東之六合,與脫脫戰,微失利,歸。

  彼時海內稱雄者漸廣,與元互有勝負,不辨賢愚,死者甚眾。上思之,設使勝負不分,互有得失,如斯久之,世無人矣。每聞幽有鬼神,嘗云天高地卑,是非監見,于是發誠專意致詞,懇禱于上帝曰:「時元至正,歲在甲午,天下大亂,生民徬徨,生離死絕,數非一人。戰鬥之際,主客不分,未見偃兵息民之期,盛衰孰已?特竭微誠,懇切謹告,願賜覆照,以樂生民,果元運未終,亂雄蚤息,或亂雄有人,元當即覆。然某亦虎亂雄中,亂雄無人, (「亂雄無人」,原無「人」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擾害生民, (「擾害生民」,「生」原作「之」,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亡自某始。」詞成,命黃冠設壇儀章,伏于上帝前,期三月而驗。後三月,上兵愈昌。

  時滁陽王名稱尚微,意在據滁陽而稱王號,與上雖不明言,就中覘視可否。上知有不可,概說滁陽一山城也,舟楫不通,商賈不集,非古形勢,非英雄所居,王乃默然。

  明年,至正乙未春正月戊寅,上率師取和州。初,兵眾乏糧,議謀征所向。時上數諫王,為人所譖,初少被言辱,然上終不以為意,必欲成事,不免數諫。王性聰明,其納言如流,及讒,俄說轉若發機,累受責辱,因是致疾。當議征之際,遣人召謀,因疾不赴,召至再三,終不能會。復遣人至,令定計以出三軍,上許之,謀曰:「曩征民寨,得義兵號二枚,其書曰『廬州路義兵』,皆故衣布為之,可作此三千,拔勇者,衣青衣,腹背懸此,垂髫左袵,佯為彼兵。復令萬人衣絳,繼其後,相去二十餘里,慎探騎,謹隊伍,嚴號令,南趨和陽,其城可下。」王乃善其謀,如其算。

  兵行,其衣青者在前,衣絳者在後,青者渡陡陽關,和陽斥堠者知,報廬州路義兵至,耆老以牛酒迎之。其前帥青衣者異其道而飲食, (「其前帥青衣者異其道而飲食」,「帥」原作「師」,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帥衣絳者少謀怠智, (「帥衣絳者少謀怠智」,「帥」原作「師」,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循正道而抵和陽。元守帥出師以迎之,衣絳之士敗,逐北二十餘里。時帥青衣者將抵和陽, (「時帥青衣者將抵和陽」,「帥」原作「師」,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和陽守帥獲勝,至暮而歸,遇青衣者至城下,際昏合戰,一鼓破之,平章帖木兒兵潰遁去。

  初,衣絳者敗歸,報滁陽王曰:「衣青者人皆陷陣。」滁陽王驚,怒責上失計。怒間,俄城南報元遣使來招,滁陽王驚恐益甚,召問:「若何?」 (「若何」,「若」原作「者」,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彼時兵出城虛, (「彼時兵出城虛」,原無「兵」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特將三門兵合滁陽南門,密令稠簇于南街,然後令來者入。 (「然後令來者入」,原作「然後來者令入」,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至滁陽王所,上令來者膝行以見王,代王喻之。及其喻也,王言非智,眾議欲殺來者。上謂王曰:「兵出城虛,若殺來使,彼必知我虛而殺其使也,敵反卒至。若生縱還,示以大言,彼必逡巡弗敢加我。」王如其言,縱之。

  明旦,有人來報元兵遁去,王命上持命復收敗軍及總守和陽兩意。奉命之和陽,所帥者二千人。途中,敗軍聞上親往,喜復從征者千人。南越陡陽關,令兵就息,喻眾曰:「一兵務燃十炬。」以在初昏,令罷兵息。上單騎帥驍勇者數十人暮抵和陽。及至,知衣青者已破城而守之,是夜入城,與諸將議守。未至之先,元兵日戰甚急,諸將皆欲收子女玉帛而歸,及上至,人心乃定。

  然上未至公座署事,靜思方今比肩者眾,况人皆年長,語坐之間,進止之際,皆遜讓為上,即今秉令行事,設使遜讓難為,必名正言順方可。細思此輩,決無相讓之意,若依命而尊,又恐此輩或不同心。明日陞座,密令左右將州衙公座盡行撤去,惟置木凳于正面東西滿間。其徒不下十餘人,且待明日取齊入衙,觀諸人情况,讓與不讓,悉皆知之。明日,諸人五鼓而至,上黎明而到,惟存東北一位,當時以右為上,此等雖右末不許,但存在左未。為位竣,上就之。日有公事,諸人若木偶人,凡公務一切事務,上悉處之,每每如是,至公無私,久之略少心服。

  時城未葺,上觀諸人心未效勤,若不身先,不能動彼。于是敕徐達先集故磚,以城為十分,與諸人分繕,我得幾何。量分集磚將及,而乃與諸人議葺城之道,眾詣城上,各限以丈尺日數。以人覘視,諸人皆無用功者。三日後,會諸人閱城,至城上所分地位,徐達率士卒工將及完,諸人之工,土木並無分毫,間有善良,亦未盡力。于是上作色,以交床置于正面,出滁陽王所命之辭置之於上,令左右呼諸人拜于前,諸人既見王命,拜而弗違。上謂諸人曰:「總兵非我擅專,乃王命也,諸人俾我逆王命,可乎?然我與諸人約帥兵之道,非尋常,自今以後,敢有違令者,吾行總兵之道。」

  初,城中殺伐甚眾,存者少,縱有存者,夫婦不相認。一日,暇,上馬臺前一小兒,但能言語,不知人情,上謂小兒曰:「汝父安在?」曰:「與官人喂馬。」「汝母安在?」曰:「官人處,有與父娣妹相呼。」上知不可。明日,會諸人喻曰:「兵自滁陽來,人皆隻身,並無妻小。今城破,凡有所得婦人女子,惟無夫未嫁者許之,有夫婦人不許擅配。」期明日闔城婦女男子盡行會衙門前。明旦,依期而至,上令婦人入衙,以男子列門外街兩傍,令婦人相繼而出,下令曰:「果真夫婦,即便識認,非夫無妄為。」令既,婦女出,完聚者半之。

  辛巳,元將以兵十萬來攻和陽,上惟以萬人守,連兵三月,元兵數敗而死者多。逮夏,元兵解去,和陽乏糧。

  時元禿堅太子及樞密副使絆住馬、義兵元帥陳也先等眾分屯新塘、高望、青山、雞籠山, (「絆馬住」,「絆」原作「伴」,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梗塞道路,上親帥師以討之。抵所在,克其羽翼,根本未下。

  明日清晨,因宵勞防慎,寢于山側。不寐,復起,有異風來觸,上將謂和陽有兵,先發數隊歸。復寢,未寐, (「未寐」,「寐」原作「寢」,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有蛇由右臂而上,傍曰:「蛇上身矣。」上舉臂而視,乃是蛇,類龍而無角,上意其必神也,于是祝蛇入帽絳纓,蛇循祝而入絳纓,隱而弗動。上頂戴其蛇詣敵寨下,設辭以喻寨主,寨主請降,乃得還師。歸至和陽,將及三里,有卒持矛亦歸,問:「何往而歸?」對曰:「適來賊攻和陽,幕官李善長督兵已敗之矣,而又俘獲焉。」

  上還居處,聞善長已敗敵人,喜氣增益,一時忘蛇在首。久之方悟,取帽視之,其蛇乃隱于絳纓中。時引觴酌蛇,蛇乃即飲微酒,于是縱蛇入家神牌,蛇乃由中升頂,矯首四視,儼若雕刻之狀。良久,升房入脊桁中,莫知所之,此神龍之報吉凶也。未幾,彼眾皆走渡江。

  時濠梁舊雄俞、魯、孫、潘亦乏糧,其部下皆挈家就食于和陽四鄉。其雄孫德崖者欲入城,聲言客居數月。上恐此來有機,意在止之,奈彼眾我寡,若阻其來,倘有戰爭,我必力不及,且容入城。明日,軍入。

  彼時滁陽王信讒,自滁陽起馬,聞多取子女,強要三軍財物,意欲歸罪於上,左右讒者欲因是而致上於死。不旬日,聞滁陽王果至。將至之日,上喻諸官:「此來問罪,恐晝不至,若或夜至,諸人只待我至門首,親開戶而迎。」其後,果夜至,字門者亦讒人在其中,聞至,彼不行報,上亦不候闢戶,先開門以迎,至下所乃報入矣。上往視之,滁陽王怒,久而不言,其性剛烈,其言終不能含忍於久,而謂上曰:「誰?」上答曰:「某。」王曰:「其罪何逃?」上曰:「兒女之罪,又何逃耶?家中之事緩急皆可理,外事當速謀。」王曰:「爾言外事急,何事?」曰:「曩與俞、魯、孫、潘有隙,長者受制,其等搜索圍彼宅舍,踰墻升舍,殺彼祖父母,脫長者之患。今讎在斯,彼眾我寡,王此一來,與讎相見,甚慮安危。」王弗信。

  明日五鼓間,孫德崖遣人謂上曰:「彼翁至矣,吾將他往。」上大驚,曰:「事不諧矣。」急報滁陽王以備之。上復與孫會,謂孫曰:「何去之速耶?」曰:「彼翁不可相處者也,故行。」上觀孫之辭色,未見行凶,特謂:「兩兵舍城,今一軍盡起,恐下人有不諧者,公當留後,令軍先行。」諾其言,軍出矣。

  忽有人邀送友人,時共往,出門一里許,上將辭歸,其初邀者弗舍去,又再囑遠送,于是去城十有五里而止之。後人來報,城內兩軍相傷,小人多死。上聞是,見入彼軍中, (「見入彼軍中」,原無「入」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事難猶豫,即呼部將耿炳文、吳禎將騎來,騎至,上急策而長驅,左右軍大呼擒住,羣騎迫逐。初彼後而我先,追弗及我,未逾刻,途逢來者,皆抽刃以隘道,上倉皇間緣身尋刃,無有,遂單騎挺身入彼叢中,皆舊友人也。彼時人皆疑信未决,乃曰:「彼城中陷某軍士甚多, (「彼城中陷某軍士甚多」,「某」原作「謀」,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公豈無知謀乎?」上謂彼曰:「初為送諸友人,所以遠行,不期諸人在後,我反在先,城中之鬥,吾安能知?」諸人手握馬銜,意在羈以隨行,上謂之曰:「爾眾我寡,何如是之行耶?」 (「何如是之行耶」,「之」原作「比」,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中一人曰:「散而同行不妨。」上得脫馬銜,力策而馳之。又羣馬追逐,彼時衣內披甲,雖鎗甚多,皆無重傷,亦無甚損,略有微傷,如麥粒大,皆鎗透連環之甲而傷也。展轉支吾十有二里,為羣騎所逼,因鎗墜馬,正急間,傍友人至,以馬橫于崖,呼來同往,上步奔其所,騙于馬後,同乘載而行之。

  復至十五里外,其德崖之弟以鐵鎖繫上,欲加害,友人張姓者謂諸人曰:「我等首帥孫德崖見於和陽,想被擒矣,若此時加害于朱,孫必不存,姑存之,而吾往視焉。」 (「而吾往視焉」,「往」原作「枉」,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張往入城,見滁陽繫孫之項共案而飲。張歸謂諸人曰:「依眾所為,幾傷兩命,今各生存,事不難矣。」其諸人猶未捨根,尚欲加害,張懇切固留,夜與同寢,恐為他人所傷,並首護抱而終宵。明旦,囚入麻湖中羈縻。 (「囚入麻湖中羈縻」,「囚」原作「因」,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又明日,復上路行。行間,徐達等奉滁陽王命以數人至,上謂曰:「汝來為何?」曰:「易爾。」為是得歸。既歸,亦釋孫歸。彼時,滁陽王聞上被擒,驚疑致疾,後終不復起,卒于和陽。

  未幾,潁、汝倡亂者杜遵道、劉福通立韓林兒為君, (「汝穎倡亂者杜遵道劉福通立韓林兒為君」,「韓林兒」原作「寒林」,據錢謙益國初羣雄事略卷一小明王引皇明本紀補改。) 都于亳,召亂雄是其門弟子者從之。韓林兒造言宋之苗裔也。 (「韓林兒造言宋之苗裔也」,「韓林兒」原作「寒林」,又原無「宋」字,皆據錢謙益國初羣雄事略卷一小明王引皇明本紀補改。) 時王方卒,歸葬滁陽。未久,聞召諭造言門弟子孰先後之列?今亂之功孰魁?况孫德崖以滁陽部將, (「況孫德崖以滁陽部將」,「陽」字下原有一「為」字,「將」原作「稱」皆據錢謙益國初羣雄事略卷一小明王引皇明本紀刪改。) 意欲統滁陽之子,其子聞之,懼辯不能以文,召上代辯。

  上總兵戎于和陽,日與元戰,三軍與羣官聞上有他往,不悅。時諸戰將謂張天祐曰:「公當自察,果能率眾禦胡,則朱往; (「則朱往」,「朱」原作「未」,據錢謙益國初羣雄事略卷一小明王引皇明本紀改。) 不然,則公往。]言既,張自知率眾難事,情願代往。時發兵及親率將和陽正西、西南民寨,節次削平。其時張自亳歸,齎亳州杜遵道文憑,授滁陽王子為都元帥,張為右副,上為左副。

  未久,和陽乏糧,謀欲渡江,奈無舟濟,諸軍饑餒窘甚。 (「諸軍饑餒窘甚」,「甚」原作「其」,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時巢湖內操舟水雄雙刀趙、李扒頭者讎于廬州左君弼,其趙、李力不及, (「其趙李力不及」,原無「李」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被窘于巢湖, (「被窘于巢湖」,「被」原作「從」,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因無依怙,遣人來訴,欲以舟師歸我,訴者凡三至,後上親往。

  夏五月,值天大雨,連陰二旬不止,山川溢流,且降者皆船居,若非潦水盈溢,雖有船降,不能得達和陽。水道雖有元蠻子海牙率巨舟以扼其要,不得自由而出,因潦水盈溢,平昔非船不可達之所,其降舟揚帆順趨,直抵和陽。比降舟未至,先說誘蠻子海牙部下以舟來商,後果至,候隘要而擒之首目一、軍士十八人,皆善操走舸者,喻令教我軍士水戰。

  壬寅,上率舟師抵裕溪,破蠻子海牙水寨,遂與諸將定渡江之計。是後六月一日,發舟渡江,達江口,時方酉末,去後軍六十里,濃雲障天,轟雷掣電,不敢輕渡。其風雷雲雨約五時整止,于是方弗移。明日,天將明,軍分兩道,右由西南,左由東北,俱會于牛渚磯上。其時雷息電隱,西風和暢,軍士歡融,櫓棹齊興,微風揚帆,上與廖將軍首行,不逾時抵江東。比未着岸之先,廖將軍曰:「舟泊何所?」上謂曰:「采石正鎮,陸廣人稠,其牛渚磯,周際江淵,况備者寡,可先取其磯。」舟抵岸,其備者持矛來應,上令甲士應之,彼不敢當,備磯者潰。備鎮者亦潰,遂下采石及沿江諸壘盡破降之。

  時諸軍饑餒久矣,一視糧食孳畜,盡意欲取,意在盈舟而歸。上視軍意不過圖財而已,此去再欲復渡,恐事難為,不能據有江東,因是以刃斷羣舟之纜,推入急流,須臾船漾漾而東下,諸軍恐之。有告上曰:「如此若何?」上謂諸軍曰:「前有州曰太平,子女玉帛,無所不有,若破此一州,從其所取,然後方放汝歸。」令畢,諸軍皆食。食既,帥往太平城下,時元平章完者不花守其城。我軍攻良久,遂拔之,僉事張旭遁去,父老出城迎上。

  諸軍已入城矣,思前號令,恣意擄掠。斯軍愚不知也,當未渡江及已渡時,雖曾省會,子女玉帛,從其所欲,不過獎軍行爾,彼時已與幕官李善長寫成禁約,不許擄掠,榜文令吏齎行。一城之民,見軍擄掠,倉皇無措,仍令前吏昭示榜文,諸軍觀榜之後,凜然無敢犯。獨一卒故違禁止,再喻弗悛,于是斬首示眾。自斯之後,太平一郡,即日皆寧。

  不逾旬日,元臣蠻子海牙率巨舟封采石,閉姑熟之口,絕我歸路。將及十日,義兵元帥陳也先率兵數萬來寇城下。上按兵于城,觀彼施勇,以窺彼計。逾二時,彼無奇謀,上遣徐達、鄧愈、湯和出姑熟之東,轉戰城之北。不逾時,彼兵潰敗,也先被擒。故生之,其人奸詐多端,忽謂上曰:「生我為何?」上謂曰:「方今天下中原鼎沸,豪傑並起,自為聲教者不知其數。汝既英豪,豈不知生汝之故?」也先曰:「欲我軍降爾。」曰:「然。」彼謂上曰:「軍之首目,皆親戚骨肉為之,今欲來降,甚為易哉!」書行,明日來降,首目盡至。甲子,克溧水。

  七月壬辰,以也先留太平,令部下會我大軍,命元帥張天祐者合勢共取建業。初,攻弗克,軍回。不逾月。再征。其也先者密謀於部下,建業不可力攻,必聲攻城而弗戰,少待得脫羈囚,仍與元合。上知彼不誠意,縱軍妄掠,將以為俘囚而斬之,恐驚諸雄,于是血牛馬與彼立誓,立誓後,寧可生縱以歸。彼既歸矣,陰與元合。人云方三日,也先忽數嘔血,乃背盟之驗也。然密請元臣左納失里至營,佯言生擒耳,意在誘上詣營。時上卜於黃山東嶽,神弗許,數卜於城隍,連皆一籤耳,亦不許。

  九月戊戌,也先謀叛,誘殺郭元帥等數人。時三軍復攻建業,也先背盟棄誓,陰合元師,敗我軍秦淮之水,殺溺二萬餘。也先因追北我軍,為義兵所殺,身瘡千竅。當血牛馬時,其誓書乃也先自為也,誓云:「若背再生之恩,人神共怒,天所不容。」也先之死,天鑒誓言, (「天鑒誓言」,原無「言」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不一月而亡,定誓之道,非誠意正心,安可輕立也哉?

  時蠻子海牙,以舟師泊于采石,密邇姑熟,彼以舟楫乏利,不時直造城下,於是命工造巨炮,以舟載之。

  至正丙申春二月,上率諸軍親攻采石,自辰抵午擊破之,俘獲人船以歸。其蠻子海牙率殘軍會福壽大夫、高納林大夫、阿魯灰平章共守建業。時采石寧謐,姑熟無後顧之憂,復卜于神祠,神乃許行。三月一日兵起,三日抵其營,也先之姪出,不逾二刻,營壘皆破。也先姪陳七盡以其軍降。 (「陳七」,明史卷一太祖紀一作「陳兆先」。) 明日,點視其軍,馬步三萬六千。

  既得之後,也先諸將尚未安寧,時也先善戰勇士五百人已收麾下,觀其情狀,人各有疑,至暮當嚴宿衞。上以心腹舊人處于外,獨五百人托以近衞,上不披甲冑處于中,獨馮勝親侍,上恬寢一宵,無疑彼心。黎明,其五百人自相歡慶,咸相謂曰:「誠生我也。」于是諸軍雄威倍出,願效前馳。

  庚寅,帥往建業,攻破其城,元福壽大夫死之,殺其平章阿魯灰、參政百家奴,擒御史王稷,元帥康茂才以眾降。上去城五里,遙見諸軍已拔城矣,江東由是而定。

  將欲發兵取京口,上不親行,恐帥首縱諸軍焚燒太甚,猶豫未決。明日,坐徐達以罪,佯謂不生,乃令李善長再三求免,上謂曰:「既犯號令,安可求生?若必全生,令爾率三軍下京口,廬舍不焚,民無酷掠,方免斯罪。」丙申,遣徐達率湯和、張德麟、廖永安等舟師取鎮江。丁酉,克之,殺平章定定, (「殺平章定定」,原無一「定」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民無兵刃之災,舍無焚燒之廢,京口之民全生,皆達等奉命之篤也。因以徐達、湯和為元帥守之。

  按:我太祖心切仁民,雖一遣將,惓惓以不殺人為戒,必禁毋擄掠,毋焚廬舍。率軍至京口,民不加刃,舍不縱火。而均獲全生,固徐達等篤奉號令,而太祖仁民之心亦愜矣,天命人心尚安,舍此之他耶?

  夏四月乙丑,克金壇縣。六月甲子,取廣德路。

  秋七月,姑蘇張士誠以舟師來攻鎮江,上遣兵禦之。癸巳,戰于龍潭,破之,焚其船,殺溺甚眾,我師遂乘勝進攻常州。時徐達守東鄙,上謂之曰:「其張士誠者,起于鹽徒,術務經紀,詐出多端,交必有變,鄰必有間,當速出三軍以攻毗陵。倘有說客,勿令擅言,沮其詐術,困其營壘。」于是達等益督兵攻圍常州。未幾,有義兵鄭僉院者率甲士七千叛入常州,反來攻營,達督兵與戰,常遇春引兵自東壘擊之,大破其眾,俘斬大半。復圍常州,逾旬,彼眾宵遁,遂克其城。初,我師攻城急,士誠遣書,卑辭求和,願歲輸米二十萬石,金五百兩,銀三百斤,以充軍用。上命移檄報之曰:「春三月,取鎮江,兵抵奔牛壘城,彼時來降,繼復叛去,皆爾所謀。納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使,予之興師,亦豈得已?既蒙許給軍糧,中更爽約,原其所自,咎將誰歸?今若果能再監前盟,分給糧儲五十萬石,歸我使者,則常州之師即罷,而爭端永絕矣。」士誠不從,故遂攻取之。明年,復破其兵于宜興湖橋,擒其弟張九六,並獲其戰船馬匹。

  夏四月丁卯,取寧國,降其守帥,獲其戰士,屬縣皆平。五月壬午,銅陵縣降,遂破雙刀趙兵于青陽縣。克江陰城。七月戊寅,元帥胡大海等克績溪。庚辰,取徽州,以鄧愈守之,及其屬縣皆平。九月甲戌,江浙閩海平章夏章遣使請降。元帥汪同、馬國寶皆降,命仍前職。壬辰,破元潘萬戶兵,乘勝克武康縣。

  冬十月壬申,擊破池洲兵,斬洪元帥,生擒其將魏壽等,遂平池州。甲申,上率諸軍至大通江。樞密張明鑑以揚州降,得其精兵戰馬,以元帥張德麟、耿再成守之。是時,天下豪傑雖多,獨上全有江左及淮右數郡。上宵晝自思固保江東諸郡,以觀羣雄,若仁者治世,當全江東,共樂承平。于是嚴飭諸將,秣馬勵兵,戍守邊鄙。

  至正戊戌春正月,院判鄧愈遣兵攻婺源,斬其首將帖木不花,遂克其城。三月,元帥胡大海破長鎗軍,取淳安、建德等縣。

  夏四月,苗軍參政楊完者以舟師來侵徽洲,大海引兵與戰,破之,擒其將董旺、呂升。明日,元師何世明等復敗其軍,擒其將黃牛兒等。丁丑,總兵李文忠大破苗軍,大海復引兵邀擊之,虜其萬戶羅受,其楊完者收餘眾遁還杭州。未幾,張士誠取杭州,遂殺完者。其同僉員成率眾屯桐廬,來乞師,許之。初,士誠以水軍來寇,我師禦之,破其眾于太湖鮎魚口。總兵廖永安又與戰于常熟福山港,大破之。繼而復敗其兵于通州郎山,獲其戰船而還。六月癸酉,取石埭縣,遂克宜興。辛未,取蘭溪州,雙刀趙兵陷建德縣,元帥羅友賢退屯祁門。戊子,友賢引兵與其將張元帥戰于葛公嶺,敗之,斬其萬戶汪彥章,復取建德。時聞東浙有隙,婺城可下,密令守嚴州之將胡大海率兵討之,不克。十一月,上親往婺州。十二月,抵其城,營兩日而城下,民市肆不易,敕將守之。凡六月班師,八月,上還京。其後胡大海兵復克諸暨。

  至正己亥春正月,總兵邵榮等破張士誠兵于餘杭。復遣兵與戰于湖州,敗之,追至城下,彼眾入城抗守,攻之不克。明日,乃悉兵來戰,我師弗利,遂引兵還營。未幾,榮等聞士誠欲來攻營,乃預設伏兵以待之,戒諸軍堅守勿戰,俟山上旗竪乃起。已而,果遣其將李右丞來攻餘杭、臨安諸營,不能下。榮度其士眾已疲,乃竪旗,于是諸軍鼓譟四出,伏兵一時俱起,敵眾大亂,更相蹂躪,死者盈野。久之,士誠兵復來攻營,為我師所敗,乃斂兵退守,我師攻之,弗克,亦還。時雙刀趙寇陷太平縣,又陷陵陽、石埭等縣。僉院張德勝率兵與戰于柵江口,破之,殺溺甚眾。

  九月癸巳,徐達、張德勝引兵自無為登崖,復破雙刀趙兵于浮山、青山等處。己亥,追至潛山,斬其首將,遂克潛山縣。繼而雙刀趙為陳友諒所滅。友諒既取雙刀趙,遂生隙于我,使者往來,觀其辭語,察彼人情,有必戰之計。時徐達、常遇春皆率兵守池州,上命使星馳與之計曰:「陳兵必至,爾諸將當以五千人堅守其城,以五萬人伏于九華山下,彼兵若臨城,城上以旗搖鼓譟為約,令三軍見此而起,往絕其後,斯必克矣。」使者至軍中,達等如計。明日,陳兵果至,其來甚銳,直造城下,守者搖旗鼓譟,伏兵見之,緣山而出,循江而下,絕其歸路,一戰俘斬萬餘眾,生擒三千人。常遇春不欲以聞,曰:「此皆勍敵也,既俘不殺,將貽後患。若以聞,上必不盡誅。」達不聽,遂以聞。上謂使者曰:「急回軍中喻諸將,彼先開隙,今初與戰,三千精銳,未可盡廢,宜釋之,使為後用。」遇春初聞遣使赴京,密令軍中以三千人皆殺之,黎明,止存三百人。上聞之,再命使往,令生放還,于是俘者歸至陳。 (「于是俘者歸至陳」,「陳」原作「陣」,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陳遣使來告曰:「戰非有謀,乃巡邊者偶戰耳。」十一月,取處州,其參政石抹宜孫遁,屬縣皆平。

  至正庚子夏,閏五月,陳友諒舟師寇陷太平,列巨舟于采石,僭稱帝,國號漢,改元大義,遣人約張士誠來夾攻金陵。時羣議皆以為宜速復太平,上曰:「不可,且太平初起堅壘,豈意彼以巨艦破之,若戰于陸地,彼必不能進。今彼既勢居上流,遣兵與戰,難以取勝。若由水上決戰,則彼舟十倍于我,勢可量也。若親征,彼既見我其勢,不來接戰,即解纜下流,半日可至金陵,吾步騎非一日不可至,縱使可至,百里趨戰,又非上將利也。」乃令指揮康茂才佯為謀叛,誘使來攻。

  茂才遣人具書以往,將行,以所謀問李善長。善長曰 (「善長曰」,原無「善長」二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方不得寇去,何為更誘其來?」上曰:「此計之上也,倘今不往,久則生計。陳、張若合,吾何以支?」于是茂才遂遣人行。乃命馮宗義率兵伏于右灰山,徐達列陣南門外,楊璟列兵大勝港,張德勝、朱虎出舟師于龍江關外。

  辛丑,友諒果率舟師來寇,泊大勝港口, (「泊大勝港口」,「港」原作「江」,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楊璟禦之。時水路陿隘,其舟師不得進,其弟陳五步軍泊于龍灣江渚。至午,大雨,僅容三巨舟入港口,乃遣萬人登岸立柵。 (「乃遣萬人登岸立柵」,「立」原作「十」,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及雨止,伏兵自石灰山起,步騎交至,舟師亦集,大破陳友諒軍。時潮已退,彼舟閣岸不能動,于是其軍二萬餘皆捨舟降,並獲其戰艦。袁州國公歐普祥、參政劉敬遣人來降。 (「歐普祥」,「祥」原作「明」,據明太祖實錄卷十五改。) 時僉院胡大海兵亦克饒、信等州縣。

  按:此戰太祖神謀妙算,高出千古,躪蹴巨敵,如玩弄嬰兒于掌股之間,雖漢唐宋創業諸君所未及,而混一天下之幾决矣!

  至正辛丑秋八月庚寅,上率大軍討陳友諒,時舟師既發,乘風溯流而前。戊戌,抵安慶,破其水軍,遂克其城。壬寅,師至湖口,遂與陳友諒戰于江州,大破之,友諒挈妻子遁,遂取江州,南康、饒州悉平。至正壬寅春正月,陳友諒守將胡廷瑞以隆興路降,上親入城撫喻其民,以鄧愈守之。三月,婺州苗軍叛,殺守帥胡大海。繼而處州苗軍亦據城叛,平章邵榮皆擊破誅之。時友諒降將康太據豫章以叛,徐達擊擒之。

  至正癸卯,張士誠北寇壽春,上親往援,以徐達為前先鋒,破其軍,旋師圍金斗城。陳友諒復大舉兵寇豫章,乃命解金斗之圍,以舟師往援。

  秋七月,上督諸將率舟師西討。戊子,師次彭蠡,友諒撤圍來戰,達身先諸將,敗陳一巨艘,殺其眾千五百人,自是我軍威振。繼而屢戰,互有勝負,至暮,諸將欲退,上乃御樓船,鳴金結陣,申明約束,喻以死生利害,諸將皆舉手加額,以死自誓,期明日進兵决戰。至期,上親布陣鳴角, (「上親布陣鳴角」,「親」原作「觀」,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時彼我兩軍皆畏懼,戰不力。迨暮,勝負未決,乃以舟載乾荻,令敢死士乘風縱火,直抵其船,焚溺甚眾。

  明日,眾復議還師,以圖再舉。上以為方勝負相等,今若先退,彼必為敗而來追,當先移船入江,乃能無失。于是兩軍相拒三日,我軍挑戰,彼必不敢應,我舟師欲移入江,以水路隘陿,不得並進,恐為敵所乘。迨夜,令船置一燈,相隨渡淺,比明,已盡渡矣。乃泊于左蠡,敵不敢進,移軍楮溪相持。友諒令獲我戰士皆殺之,上知之,命悉出所俘陳氏軍,有傷者賜藥療之,遣還。下令軍中曰:「但獲彼軍,皆勿殺。」又令祭其新亡之將及戰死者。乃以舟師邀其歸路,分遣別將取蘄州、興國。時都督朱文正遣兵于南康、都昌絕其糧道。八月壬戌,友諒自率樓船欲迎我師,追之至中流,大戰,良久,友諒中流矢死。明日,降其軍五萬餘眾,其將莽張等走武昌。九月,上率諸軍攻圍之,于是湖北郡縣皆降。十二月,上還京師。

  至正甲辰春正月丙寅朔,上即吳王位。二月,車駕復至武昌,破陳丞相張必先兵,擒之,友諒子理肉袒銜璧出降。上禮而命之入城,撫喻其民,厚待友諒父母。湖廣郡縣悉降。

  上還京師,下令曰:「予以眇躬,荷天地百神之福,托于億兆臣民之上,戡定綏寧,疆宇日闢。乃者故漢主陳友諒,殺君僭逆,罪惡貫盈,自起兵端,犯我邊境,爰舉問罪之師,以慰來蘇之望。賴天之靈,兵之所至,罔不克捷,江西諸郡,一鼓而下。其陳友諒,稔惡弗悛,仍合餘燼,于癸卯七月,屯兵洪都城下,予乃總率舟師,親與决戰,陳友諒敗死,將士悉降。進攻武昌,子理歸命。布告中外,咸使聞知。」遂大會兵于京師。

  至正乙巳春,廣東韶州、南雄及荊、襄、歸、峽等州皆平。命徐達、常遇春等兵取淮東、淮陰諸郡,平之。

  至正丙午春,張士誠以舟師寇我鎮江,上引兵擊之,賊聞風而遁。督兵追攻于浮子關,與戰,悉俘其眾。徐達乘勝進攻高郵、安豐,克之。

  秋,以相國徐達為大將軍,平章常遇春副之,率師二十萬東取吳越,上謂諸將曰:「爾等此行,其計若何?」常遇春曰:「此行直搗蘇州,姑蘇既下,則諸郡不勞而下矣。」上意以為不分其勢,則其援兵四合,難以取勝,不若先攻湖州,使其疲于應戰,然後抵蘇州,則取之可必矣。遂不從遇春之計,作色曰:「先攻蘇州,而或失利,必不貰汝。先攻湖州,而或失利,尚可恕也。爾行矣,從爾自計。」師遂渡大浦口,次洞庭山,遇春以眾攻湖州。上使人覘而知之,喜曰:「能若吾計,此行必勝矣。」

  遇春屢敗其兵,湖州守將李伯昇閉城拒守,張九七引眾援之,營于舊舘。湯和迎之,遇春以兵圍其營,絕其糧道。士誠聞之,自引眾來援,與之大戰于皂林之野,敗之,遂俘其營甲士六萬,送京師。士誠遁歸,由是軍聲大振,所過州縣皆望風降附。十二月,進抵姑蘇,其屬縣相繼來歸,惟蘇州孤立而已。上不欲煩兵,欲困服之,乃圍其城。

  至正丁未,上命以是年為吳元年。

  春,建宮殿及省臺六部,建太廟于宮城之東北。

  夏,上以書遺士誠曰:「蓋聞成湯放桀,武王伐紂,漢祖滅秦,歷代帝王之興,兵勢相加,乃為常事。當王莽之亡,隋之失國,豪傑乘時蠭起,圖王業,據地土,及其定也,必歸于一, (「必歸于一」,原無「一」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天命所在,豈容紛然?雖有智者,事業弗成,亦當革心畏天順民,以全身保族,若漢之竇融,宋之錢俶是也,自古皆然,非今獨異。若能順附,其福有餘,毋為困守孤城,危其兵民,自取滅亡,為天下笑。」書至,士誠不降,乃督兵攻之。

  秋,城破,士誠自經于家。兵入,尚未絕,解其縊,俘送京師,蘇州平。九月,命參政朱亮租討浙東諸郡,克之。

  冬,以湯和為征南將軍,吳禎副之,討方國珍。國珍遁入海,追及,與戰,破降之。命楊璟、周得興率兵征廣西,胡美、何文輝征福建,徐達、常遇春進取中原。

  冬十月,沂州守將王信遣人奉表納款。詔諭之曰:「惟昔豪傑之士,天下擾亂之秋,集羣眾以鷹揚,據一方而虎視。然遇真主者出,遂知天命所歸,乃披露其誠而歸於有德,如竇融獻河西之地於漢,李勣歸黎陽之眾於唐。睠爾沂州王宣父子,近使苗副樞來通順附之忱,我遣侯正紀往答殷勤之意,兩旬已過,一介未還。且慮天將改物,故元政不綱,誰能霖雨以蘇民?方見龍蛇之起陸,拯此塗炭,實在朕躬。爰命征虜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統率大軍,水陸並進,往戡眾亂,平定中原。嘉爾來歸之義,賜以爵祿之榮,王信可授榮祿大夫、江淮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其餘官將,仍復舊職。」書至,王宣父子復持兩端,不聽調。徐達兵至沂州,王信往莒、密求援,其父宣閉城拒守。大兵攻破之,宣出降,即令以書招其子信來歸,於是莒、密、海、費等州縣皆降。

  時金火二星會于丑分,望後火逐金, (「望後火逐金」,「金」原作「兵」,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過齊魯之分,占曰:「宜大展兵威。」 (「宜大展兵威」,「宜」原作「宣」,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因令徐達進兵益都。達遣人喻其守將老保,保不下,遂急攻之,乃出降,其屬郡悉平。至濟南,守將王保保弟詹同、脫因帖木兒先期率眾遁去,其屬將達某以城降,于是山東諸郡望風降附。

  十二月,百官詣闕勸進,上乃御新宮拜詞,其略曰:「惟中國人民之君,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其天下土地人民,豪傑分爭。惟臣帝賜英賢李善長、徐達等為臣之輔,遂戡定羣雄,息民於田野。今地週迴二萬里廣,諸臣下皆曰:『恐民無主。』必欲推尊帝號,臣不敢辭,亦不敢不告上帝皇祇。是用明年正月初四日,于鍾山之場設壇備儀,昭告上帝皇祇,簡在帝心,如臣可為民主,告祭之日,伏望帝祇來臨,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如臣不可,至日當烈風異景,使臣知之。」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合祭天地于鍾山之陽。是日日朗風和,臣民復合辭勸進,於是上即皇帝位于南郊,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以吳二年為洪武元年。詔曰:「朕惟中國之君,自宋運既終,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傳及子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海內土疆,豪傑分爭。朕本淮右庶民,荷上天眷顧,祖宗之靈,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賢于左右,凡兩淮兩浙,江東江西,湖湘漢沔,閩廣山東,及西南諸部蠻夷,各處寇攘,屢命大將軍與諸將校奮揚威武,已皆戡定,民安田野。今文武大臣,百司眾庶,合辭勸進,尊朕為皇帝,以主黔黎。勉從輿情,於吳二年正月四日告祭天地於鍾山之陽,即皇帝位於南郊。恭詣太廟,追尊四代考妣為皇帝皇后。立大社稷於京師,布告天下,咸使聞知。」冊妃馬氏為皇后,立世子為皇太子,諸功臣進爵有差。以李善長、徐達為左右丞相。征南將軍湯和破延平,擒陳友定。先是,湯和破方國珍,就命率師自慶元海道進取福州,平章胡美自江西取邵武,下建寧,陳友定獨守延平。至是,湯和攻破擒之,興化、泉州皆降。建太學,立欽天監。徐達等兵經棠、棣等州縣,皆平之。抵河南,與詹同、脫因帖木兒戰,敗之。梁王出降。遂西下洛陽,長驅崤、函,直抵潼關。守者拒戰,都督馮勝與戰,拔之,據關而守禦。大將軍歸大梁,北下河內,由鄴下趙州,抵臨清。

  秋八月幸未,入元都,元君遁去,燕地悉平。時廣東、廣西亦下,復命徐達西取晉、冀,長驅井陘,盡平其地。赦天下,詔曰:「天生民而立之君,君者奉天而安養斯民者也。昔者元政陵夷,民失安養,羣雄蠭起,疆宇瓜分。朕以布衣入戎伍,憤生民塗炭,提孤軍與豪傑同志者,思所以靖之。賴天之靈,因民之利,干戈所至,強殞弱服,大河之北,以際南海,罔不來臣。重念推戴以來,軍士勞苦,農民罷敝,未有以安之;賢人君子,遯匿巖穴,未有以來之;形亂重典,未有以平之;供億煩重,未有以紓之;是用陰陽差繆,水旱不時,天災屢見,朕甚懼焉。爰布溥恩,與民更始,可大赦天下。於戲!民墜塗炭,十有七年,蕩析離居,光嶽之氣,於焉始復,繼自今各厚爾生,共享太平之福,以臻雍熙,不其偉歟!」

  九月,下求賢詔,詔曰:「朕惟天下之廣,固非一人所能治, (「固非一人所能治」,「固」原作「顧」,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必得天下之賢共成之。向以干戈擾攘,疆宇彼此,致賢養民之道,未之深講,雖賴一時輔佐,匡定大業,而懷材抱德之士,尚多隱于巖穴,豈政令靡常而人無所守歟?抑朕寡昧,事不師古而致然歟?不然賢士大夫,幼學壯行,思欲堯舜君民者,豈固沒沒而已哉?今天下甫定,日與諸儒講明治道,啟沃朕心,其敢不以古先哲王是期?巖穴之士,有能以賢輔我,我得以濟民者,當不吾棄。」

  冬十月,燕都捷至,詔告天下曰:「一海宇以安人心,正國統而君天下,理勢所在,古今皆然。自羣雄乘亂以來,四方思治,惟切元綱已隳,疆土遂分,孰拯斯民以定於一。顧予非德,造此丕圖,荷上天眷祐,臣鄰翊贊,肇基江左,平定中原。睠惟幽燕,實彼本根,命將北伐,列郡皆順,已於洪武元年八月十二日克取燕城,胡君遠遁,兵無犯於秋毫,民不移于市肆。捷音來奏,殊副朕懷,今改燕城為北平府,命官屯守。海宇既同,國號斯正,方與生民共此安平之福,尚賴中外臣寮,夙夜公勤,以匡朕之不逮。於戲!上體天心,俾萬邦之咸乂;下從民欲,合四海以為家,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上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未遑制作,至是始命諸儒稽古改制度,易服色,損益咸自聖心,靡不各當其宜,百餘年之胡俗,為之丕變,而典章文物煥然可還矣。

  洪武二年春,遣使往諭諸番。定仁祖陵號曰英陵。乙亥,建碑。常遇春平大同府。命儒臣宋濂等編修元史。蠲北平、燕南、河南、山西稅。詔曰:「朕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率眾渡江,保民圖治,今十有四年矣。荷天眷祐,西取陳友諒,以安荊楚,東縛張士誠,以平三吳,遂至八番,直抵交廣,以極于海,悉皆戡定。重念中國本我華夏之君所主,豈意胡人入據已及百年,天厭昏淫,羣雄並起,以致兵戈分爭,生民塗炭。是用命將北征,兵渡大河,齊魯之民歡然來迎,饋糧給軍,不辭千里。朕思其民當元之末,疲于供給,今既效順,何忍復勞?有司特加存恤,以副朕懷。」占城、安南來貢。馮勝取陝西,張思道遁去。進克鳳翔。

  四月,勝及湯和兵次鞏昌,元平章商暠降。調兵攻臨洮,太尉李思齊以眾降,餘眾多懼罪逃竄,遂詔諭撫之。蠲秦隴稅。

  五月,追封外祖考為揚王,妣為王夫人,皇后父為徐王,妣為王夫人,乃立廟以祠之。常遇春取永平,克紅羅山,擒脫火赤丞相。其檀會、宜興、大興諸州相繼而平。遂進克上都,擒其平章鼎住等官屬。秋七月,征虜副將事常遇春卒于軍,追封開平郡王,謐忠武。

  八月馮勝圍慶陽,克之。寧州、黃河等處悉平。冬, (「冬」原作「東」,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安南占城兩國相攻,占城遣使來訴,詔諭解之,兩國遂罷兵。

  十一月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仁祖淳皇帝配。是歲,令天下府州縣開學,置師弟子員。

  洪武三年春三月,蠲直隸、應天府等稅。大將軍徐達引兵至定西州,王保保退屯車道,我軍立柵以逼其壘。

  四月,進戰,保保敗走,擒郯王、文濟王等。 (「擒郯王文濟王等」,「濟」下「王」字原無,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上始定封建,立子為秦王、晉王、燕王、吳王、楚王、齊王、潭王、趙王、魯王,姪孫靖江王,詔曰:「朕荷天地百神之祐,祖宗之靈,當羣雄鼎沸之秋,奮興淮右,賴將帥宣力,創業江左。曩者,命大將軍徐達總率諸將,已定中原,不二年間,海宇肅清,虜遁沙漠。大統既正,黎庶靖安,欲先論武功,以行爵賞,緣土蕃之境未入版圖,今年春復命徐達等再征,是以報功之事,未及舉行。朕惟昔帝主之子,居嫡長者必正儲位,其眾子當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名其國。朕今有子十人,即位之初,已立長子為皇太子,諸子之封,本待報賞功臣之後,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

  五月,遣使尋訪歷代帝王陵寢所在,特加修理,仍令三年一祀,著為定典。平章李文忠、右丞趙庸敗元平章沙不丁、朵兒只八剌等于開平,進次上都。元平章上都罕等降。復取應昌,獲元孫買的里八剌及后妃宮女並諸官屬,得其圭璧符璽。買的里八剌後以六月至京,封為崇禮侯。中書左丞楊憲、按察使凌說等以奸黨事覺,伏誅。

  己亥,制以科舉取士,詔曰:「朕聞成周之制,取才于貢士,故賢者在職而其民有士君子之行,是以風俗淳美,國易為治,而教化彰顯也。漢唐及宋,科舉取士,各有定制,然但貴詞章之學而未求六藝之全。至于前元,稽古設科,待士甚優,而權豪勢要之官,每納奔競之人,辛勤歲月,輒叨仕碌,所得資品或居舉人之上,其懷材抱德之賢,耻于並進,甘隱山林而不起,風俗之弊,一至于此。今朕統一中國,外撫四夷,方與斯民共享昇平之治,所慮官非其人,有傷吾民,願得賢人君子而用之。自洪武三年八月內,始特設科舉,以起懷材抱德之士,務在經明行修,博古通今,文質得中,名實相稱。其中選者,朕觀策于庭,觀其學識,品其高下而任之以肖。果有材學出眾者,待以顯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選,非科舉者毋得與官,敢有遊食奔競之徒,坐以重罪,稱朕責實求賢之意。」

  按:時方草創,兵戈倥偬,成敗未可知,即以開科選舉為首務,此豈尋常羣雄所及,抑前代創業諸君猶未之見,所以開昭代文明之治,良有□也。

  秋八月,高麗、爪哇西洋國來貢。

  冬十一月丙申,以中書左丞相宣國公李善長為太師,改封韓國公。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為太傅,改封魏國公。封開平忠武王常遇春子茂為鄭國公。以浙江平章李文忠為左都督,封曹國公。右都督馮勝為宋國公。御史大夫鄧愈為衞國公,皆位特進,其餘功臣封爵有差。

  十二月,建奉先殿於乾清宮之東,以奉祖宗神御,每旦焚香,時節朔望及生辰日則祭,用常饌,行家人禮,蓋從禮部尚書陶凱之議也。 (「蓋從禮部尚書陶凱之議也」,「陶」原作「曹」,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洪武四年春正月,中書左丞相、太師、韓國公李善長致仕,以中書右丞汪廣洋為右丞相,參知政事胡惟庸為中書左丞。命鍾山侯湯和為征西將軍,率兵征四川。是月,又召王驥等還京師,論功,命驥以尚書兼大理寺卿,二俸並支。柴車陞兵部尚書,仍贊理陝西軍務。僉都御史羅亨信陞俸一級。封都督蔣貴定西伯,任禮寧遠伯,趙安會昌伯,並食祿一千石。

  按:朝廷之於西事,蓋慎重矣,嘗宿勁兵,任良將,又輟近臣往臨之,欲以安內攘外。然其終于上仁,于下不為利回,不為勢屈者無幾,是以安攘之效不立。迨天子赫怒,更命將帥,而王、柴諸公風夜圖議,振頹綱,去弊事,明賞罰,以示勸懲,而人始知有法,思奮其材武,以從征伐立功名,于是殘虜影滅迹絕,而天威震動於萬里矣。

  二月甲戌,上策試舉人,賜進士吳伯宗以下一百人及第、出身有差。 (「賜進士吳伯宗以下一百人及第出身有差」,原無「賜」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時高麗舉人金濤亦中選,除東昌府丘縣縣丞,以方言不通,歸仕本國。遼陽行省平章劉益遣其右丞董遵、僉院楊允賢來朝,并進遼東圖本。詔建遼東衞指揮使司,以益同知指揮事。 (「以益同知指揮事」,「益」原作「署」,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閏三月,詔諭甘肅搭攤等,時甘肅未下,故下詔諭之。詔賜湖州德清縣舉人王瑱金帛。時瑱官于平凉,其父遺以家書,托御史臺幕官宇文桂者達之平凉。既而,文桂以事被鞠,或搜篋中,得書百餘封,奏之,瑱父家書亦在其內。上覽之,嘉其能以忠孝訓子,辭語諄切,于是特遣使者降詔褒美,賜白金百兩及絹帛、藥物,以旌其賢,仍令有司蠲其力役。

  夏四月,冊立故開平王女常氏為皇太子妃。立元福壽大夫廟,自國朝取建康,惟福壽為元死節,故特命立廟祀之。

  五月,蠲兩浙秋糧,詔曰:「朕本農夫,深知稼穡艱難,及至躬率六軍征討四方,尤知將士勞苦。重荷上天眷祐,平羣辜雄,一天下,東際遼海,南定諸蕃,西控戎夷,北靖沙漠,皆以精銳屯此邊要,用安黎庶,未免科徵轉運,供給繁重,事豈得已?惟爾兩淮之民,歸附之後,民力未甦,兼以貪官汙吏,害民肥己,四載于茲,朕深憫焉。今既掃除奸蠹,更用良善,革舊弊而新治道,以厚吾民,其秋糧及沒官田租盡行蠲免。

  按:聖祖未即位之先,已有免民租稅之令矣。自即位十數年來,而捐租之詔凡十餘下,漢文帝而降,未有厚下愛民如此者。

  六月,征西將軍湯和率舟師進瞿塘關,破其軍,直抵重慶,夏幼主明昇面縛詣軍門。

  秋七月,潁川侯傅友德兵克成都。先是,五月己卯,兵克漢州。六月丙申,進圍成都。至是其丞相戴壽以下率眾降,以指揮何文輝守之,因遣詔諭雲南及拂菻、琉球等國。高麗遣使來賀萬壽節。冬,又遣使來貢及賀正旦節。

  洪武五年春,高麗遣使來賀平蜀及請遣子入學,上曰:「昔唐太宗時,高麗嘗遣子入學,此亦盛事,但其子涉海來,未免彼此懷思。」令其與羣下熟議行之。徙陳友諒、夏明昇家屬于高麗王京。遣使齎詔諭雲南,詔曰:「朕惟天生斯民,必立之君,以撫治之。曩者元君失政,海內鼎沸,疆宇瓜分,其盜據境土,擅專生殺,自為聲教,生民塗炭,十有七年。朕起布衣,挺身奮臂,開基江左,命將四征不庭,其間西平漢王陳友諒,東縛吳王張士誠,南平閩粵,北清幽燕,奠安華夏,復我中國之舊疆。朕為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是用遣使外夷,播告朕意,使者所至,蠻夷酋長,稱臣入貢。惟爾梁王杷郎,平章段光,都元帥段勝, (「都元帥段勝」,原無「元」字,據玄覽堂叢書本補。) 守鎮雲南,亦嘗遣人告諭,不意蜀戴壽等憑恃險隘,中途阻絕,致使朕意不達爾土。去年遂興問罪之師,分命大將率馬步舟師,水陸並進,直抵重慶,明昇面縛銜璧。繼平成都,生縛戴壽,其各郡邑旋即設置官守。西土既寧,復專使往諭爾等,尚恐未達。今因北平送到蘇成, (「今因北平送到蘇成」,「送」原作「遂」,「成」原作「城」,皆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稱係爾等舊遣去北之人,再俾齎語往諭,朕雖不德,不及我中國之先哲王使四夷懷之,然不可不使天下周知。」遣使齎詔諭甘肅。時暹羅及鎖里遣人入貢。

  夏五月,下詔敦厚風俗。詔曰:「朕聞三皇立極,導民以時,庖廚稼穡,衣服始制,民居舍焉。五帝之教以仁信,不過尊三皇之良規,益未備之時宜, (「益未備之時宜」,「益」原作「盖」。據玄覽堂叢書本改。) 當時之君,示其所以,天下從之,民用和睦。自周至漢、唐、宋,增減損益用,乃有國昌民受時宜,家和永康。朕蒙皇天后土之恩,命統天下,祖宗之靈,百神護祐,得正帝位,紀元五年。朕本草萊之士,失習聖書,况摧強撫順,二十有一年,常無寧居,一概粗疏,故道未臻,民不見化,市井閭里尚然元俗。天下大定,禮義風俗可不正乎?」先時兵亂,所在居民,或轉他方為人奴役,至是詔皆放從良,不許拘留。諭民間有貧乏者,令其互相周給。鄉里宴會,以齒為序。其孤老殘疾者,官為養贍。又命中書詳定鄉飲酒禮,及婚姻、死葬、冠服等制頒行遵守。民無田業者,許耕官田為業。其僧道務守戒律。宋國公馮勝將兵抵蘭州,取西凉。

  六月,兵至別力篤山口,元岐王太尉朵兒只杷遁去。進兵追之,擒其平章長家奴。復遣兵進抵甘肅,國公上都驢出降,其地悉平。

  秋七月,詔諭故元國公白鎖住。時鎖住詐死,潛歸鄉田,故特下詔諭之。

  冬十月,蠲應天府、太平、鎮江、寧國、廣德五郡秋糧。詔曰:「嘗聞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此有國家者所以厚民生而重民命也。朕當羣雄鼎沸之時,率眾渡江,屯兵建業,十有八年,其間高城壘,深濠塹,軍需造作,凡百供給,皆爾近京五府之民率先效力,濟我事難,民力繁甚,朕心不忘。天下一統,今五年矣,雖嘗蠲免四歲稅糧,然猶未足以報前勞,是用申敕有司,今年秋糧特令蠲免。」

  是歲琉球國遣人入貢。高麗遣使來賀萬壽節。又比年皆入貢及賀正旦等節,上命中書諭曰:「高麗每歲數次來貢,未免勞民,且使臣涉海艱險。古者中國諸侯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九州之外,世一來見,表誠而已。今高麗文物禮樂頗近于中國,可行三年一聘,或每歲一見,亦可。其所貢方物,不在眾多,但依古禮。」

  至元十三年,江南初內附,民間盛傳武當山真武降筆書長短句曰西江月者,鋟刻于梓,黃紙模印,貼壁間。其詞曰:

  九九乾坤已定,   清明節候開花。

  米田天下亂如麻,  直待龍蛇繼馬。

  依舊中華福地,   古月一陣還家。

  當時指望作生涯,  死在西江月下。

  附录:

  明本紀一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紀明太祖事蹟自起兵濠梁迄建國金陵皆分年排載頗爲詳備葢亦自實錄中摘出編次者惟自洪武三年正月以後並闕或草創未竟之本歟(四庫全書總目·史部·編年類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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