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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神鬼狐妖的魅力》马瑞芳

  央视国际2005年01月13日13:53

  主讲人简介:马瑞芳:1942年出生在山东省青州市一个传统的中医家庭,回族人。1965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工作,后来在淄博日报做编辑。1978年重返山东大学,1985年成为副教授,不久获得正教授职位。是我国研究《聊斋志异》的著名专家。

  内容简介:大家好,康熙十八年《聊斋志异》初步成书时,蒲松龄写了《聊斋自志》,说:“才非干宝,雅爱搜神”这八个字,恰好说明志怪小说从雏型走向成熟的历史过程。干宝是东晋历史学家,他的《搜神记》是志怪小说,因此干宝被称为“鬼之董狐”,给鬼写历史的人。干宝的《搜神记》和据说陶渊明所作的《搜神后记》等大约三十多部汉魏小说,是志怪小说童年期的作品。经过唐传奇发展,到了鲁迅先生称为“拟晋唐小说”就是按魏晋小说和唐传奇的路子创作的《聊斋志异》,志怪小说达到顶峰。“志怪”两个字最早见于《庄子。齐物论》:“齐谐者,志怪者也。”所谓“志怪”,就是写非常之人,非常之物,非常之事。用现代文艺理论术语来说,就是创造超现实的他界,而且把它们当作现实世界来描写。超现实的他界有三:神界和神仙形象、幽冥界和鬼魂形象、妖界和妖魔形象。

  先看仙界。在古代小说家笔下,仙界存在于天界,存在于海底龙宫,存在于深山洞府,是不老不死的乐园。那里有奇树珍果,香花瑶草,美人仙乐,玉液琼浆,有永远的享乐和永恒的生命。但在《聊斋志异》中,紫气仙人开始向人间回归,仙人和世间的凡人一起过上了平平常常的生活。

  再看幽冥世界和鬼魂。先秦典籍《左传》、《庄子》、《吕氏春秋》早就写到鬼,前人认为,人死为鬼,鬼形成阴界。但在《聊斋志异》中,鬼世界和人间的世界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鬼界成了人间的虚幻倒影,是人世间种种现象的折射反映。

  再看妖界。凡是人类之外的动物、植物、器物变化成人,或者虽然没变化成人却能像人一样说话,跟人交往,就叫妖精。这是妖精的宽泛定义。《聊斋志异》中,千姿百态的精灵都来和人交往。蒲松龄神鬼狐妖画苍生,驰想天外的志怪,是沧海桑田的人生。

  (全文)

  大家好,康熙十八年《聊斋志异》初步成书时,蒲松龄写了《聊斋自志》,说:“才非干宝,雅爱搜神”这八个字,恰好说明志怪小说从雏型走向成熟的历史过程。干宝是东晋历史学家,他的《搜神记》是志怪小说,因此干宝被称为“鬼之董狐”,给鬼写历史的人。干宝的《搜神记》和据说陶渊明所作的《搜神后记》等大约三十多部汉魏小说,是志怪小说童年期的作品。经过唐传奇发展,到了鲁迅先生称为“拟晋唐小说”就是按魏晋小说和唐传奇的路子创作的《聊斋志异》,志怪小说达到顶峰。“志怪”两个字最早见于《庄子。齐物论》:“齐谐者,志怪者也。”所谓“志怪”,就是写非常之人,非常之物,非常之事。用现代文艺理论术语来说,就是创造超现实的他界,而且把它们当作现实世界来描写。超现实的他界有三:神界和神仙形象、幽冥界和鬼魂形象、妖界和妖魔形象,我们从这三方面看聊斋神鬼狐妖的魅力。

  一,先看仙界。在古代小说家笔下,仙界存在于天界,存在于海底龙宫,存在于深山洞府,是不老不死的乐园。那里有奇树珍果,香花瑶草,美人仙乐,玉液琼浆,有永远的享乐和永恒的生命。《汉武故事》写西王母和汉武帝相会,汉武帝向西王母求不死之药,西王母说:不死之药是有的,但汉武帝欲念尚存,不能给,给他几个好吃的桃子,汉武帝吃完留下桃核,西王母问:做什么?汉武帝说:自己种。西王母说:这桃三千年一熟,你种不了。仙界一瞬间,人间若干年,是传统的时空概念。有个叫王质的进深山砍柴,看到两人下棋,停下观看,过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斧头柄像经过几百年风霜的朽木,完全腐烂。等他回到山下,已经见不到自己同时代的人。在人神交往中,神和人恋爱渐渐成为主唱,《搜神记》的《董永妻》,是比较早的人神恋爱,至今《天仙配》故事盛演不衰。“愿作鸳鸯不羡仙”是仙凡恋爱的最常见的模式。

  到了《聊斋志异》里,仙界除了天界、龙宫、深山洞府之外,还经常出现“点化”的仙境,所谓点化,就是人不需要寻仙,尘世就是乐土,仙乡就在现实中。有一对相爱男女被有钱有势者拆散,一个道士的宽袍大袖变成光明洞彻的房屋,让他们在里边幽会并生儿子,蒲松龄诙谐地说,在道士袖子里既冻不着也饿不着,还没人催税,“老于是乡可矣”;天上仙女蕙芳嫁给青州城里的马二混,把马家的茅草房点化成画梁雕栋的宫殿,把马二混身上的粗布衣服点化成华美的貂皮裘衣,吃饭时,仙女的侍女拿出从天下带来的皮口袋一摇,一盘一盘珍馐佳肴,热气腾腾地拿出来,好像皇帝老儿的御厨房在此。

  聊斋仙女有平民色彩,她们跟凡人成亲,养儿育女,为夫君道德完善恪尽职守,追求道德完善、追求真正幸福,《翩翩》是代表。男主角罗子浮本是个浮浪子弟,他在金陵嫖娼染上一身恶疮,被妓女赶出来,沿街乞讨,浑身恶臭,谁见谁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跑开,他没脸回家乡,就在他眼看要变成他乡饿殍时,他在一个山寺遇到个容貌若仙的女子,名叫翩翩,翩翩收留他,让他住进自己的山洞。翩翩让罗子浮用山上的溪水洗浴,罗子浮洗浴后,恶疮很快结痂脱落。山泉洗恶疮,这是个很有象征意味的细节。翩翩剪下芭蕉叶给罗子浮做衣服,罗子浮怀疑,芭蕉叶还能穿?结果,穿到身上后变成了最绵软的绸缎。翩翩又把芭蕉叶剪成饼的样子,说它是饼,果然就是饼,剪成鸡和鱼的样子,说它是鱼和鸡,真是美味的鸡和鱼。山涧里的溪水倒到瓮里,变成总也喝不尽的美酒。罗子浮在白云悠悠的山洞安顿下来,恶疮刚好,他就向翩翩求爱,翩翩并不嫌弃他,两人感情很和美。但是罗子浮好了疮疤忘了疼。翩翩的女友花城来祝贺新婚,罗子浮见花城长得漂亮,产生邪念,三个人一起喝酒时,他假装到地上捡东西,捏花城脚,花城是翩翩都是仙女,对罗子浮的鬼花样两个人洞若观火,但都不动声色,花城像没事人一样笑笑,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翩翩更是置若罔闻。罗子浮做贼心虚,心神不定,突然,他发现身上冷飕飕的,原来他的衣服都变成了芭蕉叶,他赶紧收敛邪念,秋叶又回复成绵软的锦衣。这是个带有哲理性的细节,邪念产生,锦衣变成秋叶;邪念消失,秋叶变成锦衣。接着两个仙女对罗子浮来了番善意嘲笑,花城说他行为很不端正,如果遇到个醋壶娘子,早就气得跳八丈高了;翩翩说他是薄幸儿,应该让他冻死。翩翩说完也就算了,并没有为难罗子浮。罗子浮在山洞住的时间长了,天冷时,翩翩还收下天上的白云给罗子浮絮成温暖的棉衣。他们有了儿子,儿子长大后,跟花城的女儿结婚。罗子浮这个浮浪子弟在仙女翩翩的影响下,成了一个有家庭责任心的人。当他归乡给叔父养老时,翩翩扣钗而歌给他送行:“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翩翩清高淡泊的生活态度教育和罗子浮,成全了罗子浮。

  前人小说里的观世音总是手执柳枝,点洒几点救命水,到了蒲松龄的《菱角》里边,观世音变成了凡人的母亲,在人间吃苦耐劳,亲手给儿子做衣服和鞋子。真正成了跟黎民大众共甘苦的平民观音。前辈作家创造了星汉灿烂的神仙世界,蒲松龄让紫气仙人向人间回归。

  二,再看幽冥世界和鬼魂。先秦典籍《左传》、《庄子》、《吕氏春秋》早就写到鬼,前人认为,人死为鬼,鬼形成阴界。人死为鬼,灵魂归泰山,泰山神下边有若干管理机构。等到佛教传入中国,佛教化地狱概念和中国传统鬼故事结合,阴世有了更完整的结构,有形形色色的鬼,有各种鬼故事。《搜神记。吴王小女》写吴王夫差的女儿紫玉跟平民子弟韩重相恋,夫差不同意,紫玉郁闷而死,韩重祭墓,紫玉出来邀请韩重进墓,结为夫妻,韩重拿着紫玉送的明珠见吴王,夫差认为韩重是盗墓者而且诬蔑他的女儿,要治罪,紫玉出现在吴王面前,说明前因后果。吴王夫人听说,出来拥抱女儿,紫玉像烟似的消失了。从汉魏小说开始,爱情有使死人复活,枯骨再生的力量,小说家很喜欢写人鬼恋,写死而复生。

  聊斋女鬼演出一幕幕缠绵的爱情故事。比如,喜爱诗歌的少女连琐十七岁夭折,连续二十年深夜荒郊苦吟“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杨于畏给她续上“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两人相爱,连琐复活;但聊斋的人鬼恋故事比六朝小说更有思想内涵。《梅女》写一个叫封云亭的人,外出时住到一个房子里,看到墙上有女人的影子,皱着眉头,伸着舌头,脖子上套着绳索,是吊死鬼。这吊死鬼大白天从墙上走下来,请求封云亭把房梁烧掉,那样她就可以在泉下得到安宁。封云亭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主人,主人对他说,十年前这房子是梅家故宅,夜里进来小偷,被梅家的人抓住送到官府,官府审案的典史收了小偷三百铜钱,就说,这个深夜逾墙入室的人不是小偷,是梅女的情人。梅女受到极大污辱,气愤地吊死了,梅家夫妇也相继死去。封云亭出钱烧了房梁,梅女来感谢她。封云亭想跟她谐鱼水之欢。被拒绝。梅女说,我如果这样做,生前被诬陷的罪名就洗不掉了。梅女给封云亭介绍个鬼妓。后来地方上的典史也来找封云亭,说他的老婆死了,他很想念他,能不能帮忙在阴世找找她?封云亭把鬼妓叫来,想让鬼妓给问一下。鬼妓一到,原来正是典史的妻子!典史拿巨碗砸过去,鬼妓消失,来了阴间妓院的老鸨,对典史破口大骂:你本是浙江一个无赖,拿钱买了个典史小官,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做官有什么清白?哪个人袖筒有三百铜钱,你就当他是你亲爹了。你搞得神怒人怨,你死了的爹娘哀求阎王,情愿把媳妇送到阴司的青楼代你还债!梅女出来,用长簪刺典史,典史狼狈而逃,回到寓所一命呜呼。梅女自杀后已经托生到一个孝廉家做女儿,因为前世冤情没得到申雪,鬼魂灵留在阴世寻找报仇的机会,再世为人的孝廉女则是个整天伸着舌头的傻子,报仇雪恨后,封云亭娶傻女为妻,梅女的灵魂回归,傻女成了聪明的美女。梅女的爱情故事里蕴含深刻社会内容,梅女只有变成鬼也只能变成鬼,才能复仇,现实生活中人不能做的事,鬼做了,做得痛快淋漓,大快人心。

  现实生活中异想天开的事,在聊斋鬼故事里唾手可得。读书人朱尔旦跟朋友打赌,深夜到十王殿把面目狰狞的判官背出来,而且开玩笑地说:请判官有空时到家里来玩,判官果然来了,跟朱尔旦成了好朋友,朱尔旦写文章总写不好,陆判断定,这是因为朱尔旦“心之毛窍塞矣”,趁朱尔旦熟睡的时候剖开他的肚子,一条一条整理,再从阴世千万颗心中挑了颗聪明的心给他换上,朱尔旦从此下笔千言。他得陇望蜀,要求陆判给自己不够美丽的妻子换个头,陆判果然找来个美人头,趁着朱妻酣睡,切瓜一样切下她的脑袋换上,朱尔旦妻子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画中人,只不过脖子上有条淡淡的红线,脸面跟颈部肤色略有不同。头颅移植,现代医学至今不能解决的难题,三百年前在聊斋先生笔下易如反掌。

  蒲松龄还天才地把仙乡和鬼域组合在一起,创造了著名的聊斋故事《罗刹海市》。美男子马骥弃儒从商泛海来到“大罗刹国”,“罗刹”是梵语的“恶鬼”,成了国名,意味深长。罗刹国以貌取人,以丑为美,越丑官越大,宰相长着三个鼻孔,两个耳朵都像牲口一样背生。官位低一点就丑得差一点,长得多少像个人样的人,穷得吃不上饭。俊美的马骥在罗刹国成了最丑的人,人们看到他就吓跑了。当马骥以煤涂面作张飞时,罗刹国的人惊叹:你原来那么丑现在这么漂亮,“何前媸而今妍也”,推荐他做官。马骥不愿意易面目求荣显,退隐回山村,跟村民一起去海市,遇到龙宫太子,带他到龙宫,马骥大展雄才,一首赋使他文名遍四海,飞黄腾达,做了龙宫驸马,经常跟美丽贤慧的龙女在龙宫玉树下诗词唱和。罗刹国黑石为墙、以丑为美,龙宫晶明耀眼、唯才是举,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通过同一个人物在不同国度的遭遇,批判黑白颠倒的现实社会,蒲松龄在篇末的“异史氏曰”说了一段话,“异史氏曰”是蒲松龄对司马迁《史记》篇末“太史公曰”的模仿。蒲松龄说:“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社会上的人都用假面迎合世人,世情像鬼域一般的阴冷。人们都喜欢坏的东西,一个人以正人君子的面貌在社会出现,不被你吓得逃走的人,就很少见了。你就是连城美玉,也找不到鉴赏你的人。大罗刹国和海底龙宫,是幻想,但影射黑白颠倒,美丑不分的活生生现实,蒲松龄把深刻社会现实巧妙地包容在神鬼狐妖形式之中,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法国汉学家克罗德。罗阿说:《聊斋志异》是世界上最美的寓言。

  三,再看妖界。凡是人类之外的动物、植物、器物变化成人,或者虽然没变化成人却能像人一样说话,跟人交往,就叫妖精。这是妖精的宽泛定义。孙悟空常说:捉个妖精耍子,其实孙悟空也是妖精,猴妖。妖和人的交往是《聊斋志异》的重头戏。

  六朝小说已有各种各样的妖出现,《搜神记》写张福在湖上遇到一个驾小船的美女,跟这位美女住到一起,把美女的小船系到自己船后边,半夜醒来,发现怀中美女原来是一只杨子鳄,美女的小船是段烂木头;《幽明录》写“三魅惑新娘”的故事:蛇传话,龟做媒人,杨子鳄来做民间少女的新郎。到了《聊斋志异》,千姿百态的精灵都来和人交往。她们出现在小说里的时候都是美丽多情的女性,紧要关头,突然变了,成了大自然某一类精灵。

  《绿衣女》,于生深山夜读,一位美少女推门而入,“于相公,勤读哉。”少女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生跟少女相爱,少女唱起歌来,声音幽细。少女离去后,于生听到呼救声,发现房檐下一只小绿蜂被蜘蛛捉住。于生救下它,绿蜂蘸上墨汁走个“谢”字,飘然而去。原来,绿衣女就是绿蜂,绿色长裙就是绿蜂的翅膀!绿衣女唱的歌儿:“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怕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原来乌臼鸟把雄蜂吃掉了,小雌蜂只好到人间找书生做恋人。绿衣女的低调和胆怯,很像人间遭受过爱情挫折的女性,总是那样胆怯,实际上她是失去伴侣的小绿蜂。

  《阿英》,甘珏路遇美少女阿英,阿英说:令尊跟我有婚姻之约,甘珏说:我不知道,回去问哥哥,哥哥也不知道,但哥哥发现阿英很不错,就把她娶回家。甘家的人发现阿英特别懂事特别会说话还有分身法,既在这边陪着嫂嫂喝酒,又在那边陪着甘珏聊天,甘家的人害怕了,一再追问,阿英化成鹦鹉飞走了。原来,甘珏的父亲养过一只聪明的鹦鹉,喂鸟时,四五岁的甘珏问:饲鸟何为?父亲就开玩笑说:将以为汝妇。鹦鹉认为,这就是婚姻之约,来给甘珏做媳妇。

  书生常大用和美艳的少女葛巾相爱,常大用感受到葛巾无处不香。原来葛巾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白居易诗说:“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宋代文人说“梅妻鹤子”,到了蒲松龄笔下,几种鲜花,牡丹,菊花,荷花都变成了读书人的妻子。

  鲁迅先生说聊斋“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蒲松龄写人和大自然的谐合,写人和包括狼虫虎豹在内的生物和睦相处,可以算中国最精彩的“绿色环保”小说。

  在神话传说里,大禹的夫人涂山氏就是九尾白狐。在前辈作家的妖精体系里,狐渐渐成为最显赫的角色。聊斋《青凤》里的狐叟自称“涂山氏后裔”。蒲松龄写得最多、最精彩的“妖精”,是狐妖。而婴宁是最成功的狐仙形象。

  在古代小说里,哭得最美的是谁?红楼千金小姐林黛玉,什么情况下都能哭,哭得花瓣为她落地,小鸟飞走不忍听。笑得最美是谁?聊斋狐女婴宁。婴宁爱笑,无拘无束地笑,无法无天地笑,连结婚拜堂她都笑得不能行礼。婴宁是古代小说里笑得最开心的姑娘。她把封建时代少女不能笑,不敢笑,不愿笑,甚至于不会笑的条条框框都打破了。那时的女人只能“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只能笑不露齿,笑不出声,否则就是有悖纲常,有失检点,不正经。而婴宁,她面对陌生男子,毫无羞怯地笑,自由自在地笑,任何场合都可以笑,真是任性而为,一切封建礼教对她都不过是春风吹马耳。婴宁生活在“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只有鸟道”的深山,她没受过封建礼教的毒害,没受过世俗社会的污染,她的个性像野花一样的烂漫,山泉一样的清澄,山鸟一样的灵秀。婴宁爱花。人们常说,马上看将军,花间看美人。古代文人爱用花写女性。崔护“人面桃花相映红”,李白“荷花羞玉颜”。蒲松龄让花自始至终左右着狐女婴宁,甚至花决定她的命运。婴宁一露面,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她看到王子服对自己一个劲地盯着看,笑吟吟地说了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大大方方地把花丢到地上,跟丫鬟有说有笑的走了。婴宁说的“贼”不是“小偷”,是淄川方言,淄川人叫心爱的小男孩是“小狼贼”。婴宁似乎无意的丢花,其实是丢的是爱情信物。王子服捡起花,害了相思病,怀里揣着花,千方百计寻找捻花人。婴宁再露面,执杏花一朵,她爬到树上摘花,看到王子服,哈哈大笑,差点儿从树下掉下来。王子服拿出珍藏的花给婴宁看,婴宁说:“枯矣,何留之?”王子服说,他保存花是为“相爱不忘”,婴宁说:这好办啊,等你走的时候,让老奴把园中花折一巨捆负送之。王子服说: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并进一步表白,这种爱不是亲戚间的爱,而是夫妻间的爱。婴宁问:“有以异乎?”夫妻之爱和亲戚之爱有什么区别呀?王子服回答:“夜共枕席耳。”婴宁低头寻思许久,回答:“我不惯与生人睡。”婴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表面看,她憨极了,简直是个傻大姐,实际上她假装不懂王子服的爱情表白,是为了让他把爱情表达得更热烈,更赤诚。她说折一巨捆负送之,就是让王子服进一步把爱捻花之人的话说出来,婴宁还把“大哥欲我共寝”这句话,当着王子服的面说给母亲听,吓得王子服魂飞天外。其实,她说“大哥欲我共寝”的话时,丫鬟出去了,而她母亲是个聋子!听到这个话而且着急得不得了的,只不过是王子服。婴宁是在跟王子服进行妙趣横生的爱情逗乐,让王子服把爱情表白得更炽热一点。古代小说爱情描写从没像婴宁这样的别致的样式,古代小说人物画廊从未有过婴宁这样的脱俗少女。婴宁是古代文学女性形象笑得最烂漫,最恣肆的一个,最优美的一个。婴宁天真烂漫,是真性情的化身,在三从四德肆威的社会,能允许婴宁这类人存在吗?不可能,小说结尾,因为婴宁惩罚了轻薄的西邻子,县官都放过了这似乎过分的行为,她的婆母却狠狠教训了她,说她一个劲地笑,大失体统,差点儿要让王家的媳妇到公堂上丢脸。于是,婴宁表示:我再也不笑啦,“矢不复笑”。笑姑娘从此永不再笑!即便特地逗她笑,她也决不再笑。一个如此纯洁的少女来到如此肮脏的社会,哭还来不及,哪儿笑得出?婴宁是蒲松龄最喜欢的人物,称为“我婴宁”,“笑矣乎我婴宁”,婴宁是聊斋神鬼狐妖艺术形象的杰出代表。

  蒲松龄神鬼狐妖画苍生,驰想天外的志怪,是沧海桑田的人生,人神交往,人鬼交替,人妖转换,花妖狐魅异化为芸芸众生,构成聊斋最和谐的美。《聊斋志异》成为集志怪、神话、寓言于一体的小说宝典。

  (来源:cctv-10《百家讲坛》栏目)

  (编辑:兰华来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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