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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吴破郢与春秋末楚国的复兴

  一、楚灵王图复霸业及其失败

  公元前545年(楚康王十五年)冬,楚康王、令尹子木(屈建)卒。第二年夏,葬楚康王时,鲁、陈、郑、许等国国君送葬,至郢都西门之外,各国大夫还送葬至墓地,可见葬礼是很隆重的(《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楚康王子熊麇继位,是为郏敖。康王弟王子围为令尹。郏敖幼弱,军政大权实为王子围所掌握。

  王子围是一位野心勃勃、觊觎王权的人,故在公元前543年(郏敖二年),一方面培植亲信(如罢),另一方面杀司马掩而取其室,以去“令尹之偏(佐)”,断“王之四体(手足)”(《左传·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1年(郏敖四年)春,王子围与晋赵武、齐、宋、卫、陈、蔡、郑国大夫、许、曹国君盟于虢(郑地,今河南郑州市北),以重温宋蒙门盟之好。盟中,“楚公子围设服离卫”(《左传·昭公元年》),公然使用楚王的服饰设施,在各国面前,表明自己虽令尹,实楚君。这件事已引起各国的关注,认定王子围篡位必不可免。王子围为“行大事(篡位)”(同上),命其弟公子黑肱(子晰)、太宰伯州犁去 (今河南鲁山东南)、栎(今河南新蔡北)、郏(今河南郏县)等地筑城,以扫除障碍。这年冬,王子围去郑国访问,还未出境,闻郏敖有疾,立即返回,要伍举一人去郑。王子围回来后,借“入问王疾”(同上。)之机,以其冠缨绞杀郏敖,又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公子比,王子围二弟)出奔晋,子晰在外筑城,闻讯后逃往郑,伯州犁在郏地被杀。熊麇被葬在郏地,故称为郏敖(《左传·昭公元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楚人于楚子麇不为谥,乃以其葬地称之。《楚世家》中号王为敖者四,熊仪为若敖,熊坎为霄敖,此二人在有谥法以前;而杜敖(即《天问》之堵敖)、郏敖则在有谥后。”)。王子围于是即君位,是为楚灵王(前540-529年)。

  楚灵王是一位立志兴霸.夺取天下的雄心勃勃的君主。《左传·昭公十三年》说: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

  即位初任罢为令尹、启疆为太宰,国内初安后,即选择郑为突破口,迅速北上争霸。公元前539年(楚灵王二年),楚灵王责郑来楚朝新君,郑进退两难,遣罕虎至晋,朝或不朝,请晋定夺。晋执政韩宣子使叔向回答说:

  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左传·昭公三年》。)

  晋无可奈何,以宋蒙门之盟为重,允其朝楚。公元前538年(楚灵王三年)春,楚灵王遣伍举赴晋,“愿假宠以请于诸侯”(《左传·昭公四年》),想会诸侯为盟主,征晋同意,晋平公很难堪,想不同意。司马侯说:“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左传·昭公四年》。)晋国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允其会诸侯,只是表示“有社稷之事”(同上),不得自往。晋对楚之如此忍让妥协,其原因正如郑子产所分析的那样:“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名。”(同上。)夏,楚灵王会蔡、陈、郑、许、徐、滕、胡、沈、小邾等国国君,以及宋世子佐、淮夷于申。鲁、卫、曹、邾等国未来与会。申之会,是楚灵王图谋复霸的一次尝试,按伍举的意见,楚灵王对诸侯应以礼相待,便于笼络各国。但楚灵王急功近利,想乘申之会的声势,举兵攻打东吴。会中,以徐国国君为吴女所生,对楚有二心,予以拘留。秋七月,楚灵王统领各国军队伐吴,先攻围朱方(吴地,今江苏镇江北),攻克后,执杀齐庆封(公元前548年,齐崔抒杀齐庄公,自为右相,以庆封为左相。公元前545年,庆封被逐,奔吴,吴封其居地朱方),灭其族。楚灵王还军时,又灭赖(今湖北宜城南)。命人在赖筑城,打算迁许于此。楚灵王复霸心愿初步实现,所谓“召诸侯而来,战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左传·昭公四年》。)正当楚灵王东向取得进展时,吴国也不示弱,即于同年冬,举兵伐楚,攻入棘(今河南永城南)、栎、麻(今安徽砀山东北)。楚沈尹射奔赴夏[氵内],[艹/咸]尹宜咎、启疆分别在钟离、巢、州来(今安徽凤台)等城筑城,以加强戍守。

  楚灵王为了改变被动局面,于其后两年内,又两度大规模地对吴用兵,结果还是无功而罢。

  第一次,公元前537年(楚灵王四年),楚灵王会蔡、陈、许、顿、沈、徐、越等国军队伐吴,闻吴军出动,楚启疆率军尾随,企图见机袭击,却不防吴军反扑,败楚军于鹊岸(今安徽无为西南江岸)。楚灵王急忙乘[马日](传车)赶到罗[氵内](今河南罗山)。吴王夷末为缓和吴、楚紧张气氛,并探听楚军虚实,派其弟蹶由前来犒师。楚灵王率军自罗[氵内]东渡,进抵汝清(今江、淮间),见吴早有防备,只在坻箕山(今安徽巢县南)检阅军队,向吴军示威而已,并未进攻。这次大规模行动就这样因吴有备,不敢深入作战,无功而还。为了不得罪吴国,被拘执的蹶由也释放回国了。楚灵王害怕吴国来犯,派沈尹射、启疆分别在巢、雩娄(今安徽金寨东北)驻军待命,以防不测(《左传·昭公五年》。)。

  第二次,公元前536年(楚灵王五年),楚、吴冲突,由徐国(今江苏泗洪东南)引起。这年秋,徐太子仪楚(此从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杜注,以仪楚为“徐大夫”。参见《左传·昭公五年》。)聘楚,楚灵王以徐亲吴,拘执仪楚。仪楚逃归后,楚灵王惧其叛楚,派[氵曳]伐徐,吴国闻讯后出兵来救。楚灵王于是命令尹子荡领兵攻吴,驻军豫章(今安徽霍丘、六安至湖北应山一带),进抵乾奚谷](今安徽亳县东南),在房钟(今安徽蒙城西南)被吴军打败,宫[广既]尹弃疾被俘。令尹子荡归罪于[氵曳]而把他杀掉,以推卸自己的责任(《左传·昭公六年》。)楚又失败而告终。楚灵王即位后,为了解除东吴的威胁,曾连续三次采取大的战略行动,均因吴国已强,自己实力不支,无功而罢。

  楚灵王是一位“汰侈已甚”(《左传·昭公五年》。)、讲究排场的国君。据《左传·昭公七年》载:“楚子立为令尹也,为王旌以田。……及即位,为章华宫,纳亡人以实之。”这里说的是章华宫。该篇接着又载:“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这里说的是章华台。可见“宫”或“台”是一大整体工程,所费时间甚长,耗资极大。《国语·楚语上》记伍举语:“今君为此台也,国民罢(疲)焉,财用尽焉,年谷败焉,百官烦焉,举国留(治)之,数年乃成。”《水经·沔水注》:“台高十丈,广十五丈。”公元前535年(楚灵王五年),章华台建成后,楚灵王欲与诸侯共庆落成,各国拒绝,唯鲁昭公前来参加(《左传·昭公七年》。《国语·楚语上》载:“灵王为章华之台,数年乃成,愿得诸侯与始升焉。诸侯皆距,无有至者。而后使大宰启疆请于鲁侯,惧之以蜀之役,而仅得以来。”)。可见此项工程,不仅为楚国臣民所厌恶,也为他国所不取。

  楚灵王东进无功,又伺机北上。公元前534年(楚灵王七年),陈公室发生内乱。原来陈哀公欲废太子偃师而立嬖子留,将留托付给公子招和公子过(两人皆陈哀公弟)。公子招、过杀偃师,又逼陈哀公自缢,于是立公子留为国君。楚灵王闻陈乱,派公子弃疾以立偃师之子吴为由,出兵围陈。同年十月,灭陈为县,遣大夫穿封戌为县公(陈公)(《左传·昭公八年》。)第二年(公元前533年)春,楚灵王在陈地会见鲁、宋、郑、卫四国大夫,以加强在中原各国的地位。接着命然丹迁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之民于陈,公子弃疾迁许(当时在叶)之民于城父,然丹又迁方城外之民于许(叶)(《左传·昭公九年》),以其频繁的迁徒,加强对北境各地人民的统治。

  公元前531年(楚灵王十年)夏,楚灵王在申地,以重礼召见蔡灵侯。蔡大夫忧心忡忡地说:

  “王贪而无信,唯蔡于感(恨)。今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左传·昭公十一年》。)蔡灵侯惧楚怒,还是应召而去。到申地后,蔡灵侯和随从七十人果然被杀。楚灵王接着遣公子弃疾率军围蔡。蔡近楚,一直是楚之属国,公元前533年陈之会不见蔡人来,可见楚灵王对蔡已有戒心,故此次对蔡采取行动,是蓄谋已久的北上图霸的重大步骤。

  楚灭陈围蔡,晋国君臣震动。荀吴对执政韩宣子说:

  (晋)不能救陈,又不能救蔡,物以无亲。晋之不能亦可知也已。为盟主而不恤亡国,将焉用之?(《左传·昭公十一年》。)

  这年秋,晋会齐、宋、鲁、卫、郑、杞之使者于厥[来犬/心](其地不明),谋救蔡。会后,各国并未出兵,晋仅派大夫狐父赴楚,请求楚灵王宽免蔡国,为楚灵王拒绝。厥[来犬/心]之会暴露了晋国的虚弱性,故这年冬,楚灵王灭蔡为县,杀蔡灵侯太子,把他作为牺牲祭祀冈山(同上。)公子弃疾被任为蔡公,并兼任陈公(原陈公穿封戌死),是为“陈蔡侯(公)”(《史记·楚世家》。)接着,楚在陈、蔡、不羹(西不羹,今河南襄城东南;东不羹,今舞阳北)筑城,以加强威慑及在中原地区的力量。关于这点,楚灵王自己说得很明白:“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皆赋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左传·昭公十二年》。)楚灵王北图顺利,灭蔡后第二年,即公元前530年(楚灵王十一年),又挥师东进,冬猎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领兵围徐(吴与国),以威胁吴国。楚灵王驻军乾[奚谷](今安徽亳县东南),“以为之援”。这次出兵声势浩大,楚灵王“皮冠”、“秦复陶”(秦所遗羽衣)、“翠被”、“豹舄”(以豹皮为衣履),穿着华丽,威风凛凛,俨然以霸主自居。他在与右尹子革谈话中,追及先王熊绎侍奉周天子,却得不到宝器,受尽歧视,今应向周“求鼎以为分”;又谓“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也应索回(同上。)这些要求,虽只是话题,但却确实表达了楚灵王恢复霸业的意愿。

  楚灵王连年穷兵黩武、对外扩张不止,这次又远离都城对吴用兵,时值寒冬,雨雪连绵,军民不稳。原来被楚灵王打击或剥夺的大姓贵族及其他反对力量,乘机叛乱,夺取政权。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载,公元前529年(楚灵王十二年),原“群丧职之族”氏、许围、蔡洧、蔓成然(斗成然)“启”(唆使)越大夫常寿过(越大夫常寿过在申之会中受到侮辱,故怨恨楚灵王。这次本来是助楚伐吴的,却被唆使,首先起来作乱。)发动叛乱,“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原被楚康王处死的观起之子观从,畏罪逃往蔡国,依附蔡大夫朝吴。楚灭蔡后,观从又随同朝吴侍奉蔡公弃疾。乾[奚谷]前线乱起,观从认为恢复蔡国报父仇时机已到,与朝吴谋划,假借蔡公弃疾之命,召公子比(奔晋)、公子黑肱(奔郑)至蔡郊,观从以实情相告,并强与之盟,入袭蔡城。弃疾是一位较有作为的统治者,他治蔡时,“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树,不采[艹/执] ,不抽屋,不强[勹亡] ”(《左传·昭公六年》。),深得国内外好评。这时见楚灵王统治已动摇,即与公子比、公子黑肱盟于邓(今河南漯河东南),结成推翻楚灵王统治的政治、军事同盟。盟会决定让陈、蔡复国,以煽动陈人、蔡人起来反对楚灵王统治。邓之盟后,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及蔓成然、蔡朝吴率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在氏、许围、蔡洧、蔓成然等“丧职之族”的配合下,攻入楚国内地。当进入城郊时,陈、蔡打算筑军垒树陈、蔡军旗,公子弃疾知道后,立即对他们说:“欲速,且役病矣,请藩而已。”阻止了这一行动。公子弃疾派人先入郢都,串通“正仆人”(宫廷仆人之长)杀掉楚灵王太子禄及公子罢敌。公子比等三公子以长幼为序,分别即位为王(公子比)、令尹(公子黑肱)、司马(公子弃疾)(楚共王有宠子五人,楚康王为长,楚灵王次之,其余顺序为比、黑肱、弃疾。)攻入楚内地军队驻于鱼陂(今湖北天门西北)。公子弃疾一方面清除楚灵王亲信,另一方面派观从率军奔赴乾[奚谷],向楚灵王原率军队宣布:“先归复所(复其禄位、居室、田里、资财),后者劓。”楚灵王率军回还,至訾梁(今河南信阳),部众溃散。又闻太子禄及公子罢敌被杀,悲痛得从车上摔下来。右尹子革建议楚灵王回到郢郊,听候国人选择处置,楚灵王说:“众怒不可犯也。”未采纳。子革又建议先入大都(县),然后向诸侯求救。楚灵王说:“皆叛楚矣。”子革最后建议先逃亡到诸侯国中去,以听大国的处理。楚灵王说:“大福不再,祗取辱马。”子革无望,只得回去投奔公子弃疾。

  楚灵王众叛亲离,想沿汉水而去鄢(楚别都,今湖北宜城西南)。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感楚灵王不杀己父之恩,就到处寻找楚灵王,遇王于棘围(此从《左传·昭公十三年》。《史记·楚世家》:“遇王饥于厘泽,奉之以归。”),把他接回家中。这年夏五月,楚灵王自缢身亡,申亥以其二女殉葬(此从《左传·昭公十三年》。《国语·吴语》:“王缢,申亥负王以归而土埋之室中。”)。

  公子弃疾原为陈、蔡公,实力最强,这次又握有重兵,故楚灵王死后,就进而谋取王位。当时国人对楚灵王生死不明,每夜均惊呼楚灵王回来了,人心惶惶。公子弃疾利用这一形势,派人于乙卯(五月十七日)夜,在都城各处大声喊叫:“楚灵王到了!”国人惊恐。又派蔓成然对公子比、公子黑肱谎称国人已杀司马弃疾,“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按事先布置,这时又传来“众至矣”的呼叫声,公子比、公子黑肱被吓得当场自杀。公子弃疾于是即王位,改名熊居,是为楚平王(前528-516年)。

  楚平王即位后,任命子旗(蔓成然)为令尹,葬公子比于訾,称訾敖。杀一囚犯,穿王衣,冒充楚灵王尸体,使其在汉水飘流,然后收尸埋葬,“以靖国人”。过几年,芋尹申亥把楚灵王的灵柩如实上报,楚平王又予以改葬。楚灵王死后,原围徐的楚军回撤,在豫章被吴国打败,楚荡侯等五帅被俘。楚平王并未反击。

  楚灵王在位十二年,东伐吴,北图霸,灭陈、蔡,在东、北各地多处筑城,一时楚国霸主地位得到加强。但他好大喜功,大兴土木,争战不停,“国人苦役”(《史记·楚世家》),终使自己走向败亡,“一国弃之,如遗迹矣”(《国语·楚语下》。)成为一位引为历史教训的“人鉴(镜)”(《国语·吴语》。)式的人物。

  司马迁说:“楚灵王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史记·楚世家》。)楚灵王继楚共、康王霸势转衰后,力求重振霸业,并确有所建树,“志小天下”,在春秋大国争霸的历史氛围中,自无可非议;但他急功近利,不顾国内外客观条件,盲目进取,又举措暴众,忽视人心的向背,“操行之不得”,确实留下了深刻的历史教训。司马迁的评论,客观中肯,令人深思。

  二、楚平王“息民五年”与伍子胥被迫奔吴

  楚平王是在内乱中登上王位宝座的,对楚灵王的“失民”举措,不得不引以为训。所以,楚平王即位后,一反楚灵王之所为,对内“息民五年”(《左传·昭公十四年》。),注重“礼”治,对外务求“自完”、“以持其世”,“不求诸侯”(《左传·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取得王位,依靠陈、蔡、许、叶等的帮助,所以在起兵时就答应恢复陈、蔡,公元前529年即位初,就马上恢复陈、蔡两国,使陈故太子偃师之子吴归于陈,是为陈惠公;使蔡故太子有之子庐归于蔡(新蔡,今河南新蔡),是为蔡平侯。原被楚灵王迁于楚本土的许、胡、沈、道、房、申等,楚平王又让其返回故地。对原追随公子比、劝其杀自己的观从,则召回任为卜尹。这些措施,即所谓“宽民”、“宥罪”(《左传·昭公十三年》。),符合“礼”的标准。

  当楚国内乱时,晋国认为时机已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同上。)。即谋“征(召)会”,首先约会吴,吴王夷末鉴于楚、吴冲突未息,没有同意。这年(公元前529年)七月,晋治兵于邾之南境,甲车四千乘,盛况空前,向诸侯示威。晋昭公接着会周卿士刘献公及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之君于平丘(今河南封丘东)(《春秋左传·昭公十三年》。晋因听信邾、莒关于鲁国经常攻打他们的控诉,故不许鲁昭公入盟。)楚平王不敢过问,昔日楚灵王抑制晋之威势尽失。

  吴王夷末见楚平王初立,晋又大会诸侯,楚国孤立,即举兵攻取州来(今安徽凤台)。楚令尹子期(子旗)请求反击,楚平王以为“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左传·昭公十三年》),没有同意。次年(公元前528年,楚平王元年),楚平王为实行“礼”治,又遣然丹、屈罢选民检阅,安抚国民,救济贫乏,结好四邻,息民五年。关于这一政策,《左传·昭公十四年》作了详细的记载:

  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熏力,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  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楚平王在“息民”的同时,对居功自傲、结党营私的著姓权贵,也不惜以坚决打击。就在这一年秋,令尹子旗与养氏相勾结,贪求无厌,楚平王果断地杀子旗,灭养氏之族。为了不忘旧[熏力],又使斗旗之子斗辛居郧(郧公)(《左传·昭公十四年》。)从此可见楚平王实行“息民”政策是很认真的,既“抚其民”,“赦罪戾”,又“诘奸慝”,楚国政治因而一度是比较清明稳定的。楚平王一时不失为一位头脑清醒、志在求实的君主。

  公元前525年(楚平王四年),晋以周、楚之间的陆浑之戎“甚睦于楚”、“以其二于楚也”(《左传·昭公十七年》),就借故出兵攻伐,陆浑之戎毫无察觉,结果被攻灭,其君逃亡到楚国,部众则逃亡到甘鹿(今河南宜阳东南),多为周所俘获。楚平王未出兵相救。这年冬,吴公子光率舟师攻楚,战于长岸(今安徽当涂西南)。楚军先败,司马子鱼战死;继而楚军反击,大败吴军,获吴王乘舟余皇(舟名)。吴公子光率部夜袭,又夺回余皇(同上。)此役吴、楚各有胜负,但楚取守势,是被迫还击的。其后两年中,楚平王为避免与晋发生冲突,使许自叶迁于析(白羽,今河南西峡);使工尹赤迁阴地之戎于下阴(今湖北光化西),使令尹子瑕在郏(今河南郏县)筑城。显然,这都属于防御性措施,当时鲁大夫叔孙昭子就评论说:“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世而已。”(《左传·昭公十九年》。)“不在诸侯”,是楚平王“息民”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然楚平王在对外取守势的同时,也并非毫不进取,如公元前526年(楚平王三年),楚平王闻蛮氏(戎蛮,今河南汝阳东南、临汝西南)内乱,又无信,就派然丹诱杀其君嘉,攻取其地,既而又复立其子(《左传·昭公十六年》),以缓和矛盾。

  楚平王“息民五年”后,政局日趋稳定,国势亦渐恢复,即可向外图谋进取时,却因贪恋女色,重用佞臣,从而把楚国引向歧途。据《左传·昭公十九年》载,楚平王原为大夫聘蔡时,与蔡地[具阝]阳(今河南新蔡境)封人之女同居而生太子建。即王位后,使伍奢为建之师(傅),费无极为少师。费无极不受太子建宠信,就转而想谗害太子建与伍奢(费无极是楚国名声狼藉的“谗人”,对楚国危害极大。公元前527年(楚平王二年),楚大夫朝吴有功于楚平王,费无极恐其有宠,挑拨其与蔡人关系,朝吴被迫出奔。楚平王怒责费无极,费又说朝吴有异心,迫其出奔,“翦其翼”(《左传·昭公十五年》)。太子建当知费无极之所为,故不被信任。)他向楚平王建议为太子建娶妻,楚平王同意,就为太子建娶秦女,并命费无极前往迎娶。费无极又转而劝楚平王自娶。公元前523年(楚平王六年)正月,楚平王果然自娶(秦女嬴氏)。这年夏,费无极对楚平王说:“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若大城城父,而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左传·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同意,一方面使太子建居城父,以经营北方;另一方面自己亲率舟师伐濮,以拓土南方。费无极这一建议与楚平王的立即付之实施,应该说是有助于楚国的重振霸业的,但可惜的是只过半年,即于公元前522年(楚平王七年),费无极却又诬陷太子建与其师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左传·昭公二十年》。《史记·楚世家》记,费无极“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有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可见费无极上述南北并进的建议,并非从楚国战略利益出发,而是为了清除太子建、伍奢这一不利于自己取宠的异己势力的。楚平王听信费无极谗言,立即拘执伍奢,并命城父司马奋扬杀太子建。奋扬知太子建蒙冤,先使人相告,太子建被迫奔宋。

  伍奢子伍尚和伍员(字子胥),都很有才干。费无极不放心,又进一步陷害其子,说不杀伍尚兄弟两人,将为楚患。楚平王以不杀伍奢为名,诈召伍尚、伍员。伍尚对伍员说:

  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左传·昭公二十年》。)

  伍尚应召归,结果伍奢、伍尚均被楚平王所杀。据《史记·伍子胥传》、《吕氏春秋·异宝》、《战国策·秦策》、《吴越春秋》等载,伍子胥历尽艰难,先奔逃至宋,投太子建。适逢宋有华、向之乱,就与太子建奔至郑。郑国君臣对他们很友好。太子建至晋时,却答应回郑与晋里应外合而灭郑。谋泄,郑定公与子产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子胥就与胜经郑、许,然后出昭关(楚地,今安徽含山小岘山上),夜行昼仗,膝行匍匐,“乞食于吴市”。至吴后,“耕于鄙”。

  这一年冬,蔡平侯死,太子朱立,但地位卑弱。次年(公元前521年),朱被迫奔楚。费无极乘机勒索朱叔父东国的贿赂,然后对蔡人说:“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蔡人害怕,遂改立东国。朱向楚平王申诉,楚平王将讨伐蔡国。费无极又谗朱对楚有二心,楚平王听信,未出兵。

  从上述记载可见,楚平王“息民五年”后,一反常态,忠奸不分,听信佞臣费无极,杀忠臣伍奢、伍尚,迫使足智多谋、颇有才干的伍子胥出逃,酿成我国历史上一大冤案。对属国问题又未妥善处理,这对后来与吴的争夺都是不利的。

  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十年)秋,吴王僚见形势对吴有利,遂出兵伐楚,攻打州来。楚令尹子瑕(阳[勹亡] )、司马越率楚、顿、胡、沈、蔡、陈、许等七国军队驰援,吴军在钟离(今安徽凤阳东)抵御。楚令尹子瑕卒于军中,军无斗志。吴公子光对吴王僚说:

  楚令尹死,其师 。帅贱、多宠,政令不一。七国同役而不同心,帅贱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乖乱,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薄威,后者敦陈整旅。(《左传·昭公二十三年》。)

  吴王僚采纳了这一建议,遂与楚等国军队战于鸡父(楚地,今河南固始东南)。吴以罪人进攻胡、沈、陈三国军队,三国军队见吴军不整,争先恐后地抓获俘虏,军队大乱。吴军主力乘势攻击,三国军队大败,胡、沈之君与陈大夫被俘。接着又击败许、蔡、顿三国军队,于是楚军大败。十月,吴军应太子建母之召,并亲为之开城门,吴军于是攻入蔡之[具阝]阳,取建母及其宝器而归(太子建母为蔡女,楚平王娶秦女,建母归蔡,居于[具阝]。)楚司马越追赶,不及,畏罪自缢。其时,囊瓦(子常,子囊之孙)任令尹,惧吴,又“城郢”(杜注:“楚用子囊遗言,已筑郢城矣,复增修以自固。”(见《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对这件事,沈尹戌评论说:“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据《史记·吴世家》等史籍记载,公元前518年(楚平王十一年),楚边邑卑梁女与楚边邑钟离(卑梁当近此)女(一说小童)因养蚕而争采桑叶,二女家怨相灭,两国边邑长怒而相攻。吴王僚、楚平王得知,也发兵相攻。这年十月,楚平王率舟师攻入吴境,越公子仓与大夫寿梦率军前来与楚军会合,楚平王至圉阳(楚地,今安徽巢县南)而还。吴军尾随楚军,趁楚军无备,遂破巢和钟离而归。至此,楚防吴前哨已被突破,楚国的安全已受到威胁。沈尹戌指出:“亡郢之始于此矣。王一动而亡二姓之帅(指守巢、钟离大夫),几如是而不及郢?”(《左传·昭公二十四年》。但《左传》无楚、吴边邑女(小童)“争桑”记载。)公元前517年(楚平王十二年),楚平王为防备吴的进攻,遣射在州屈(今安徽凤阳西)、丘皇(今河南信阳)筑城,分别迁茄人、訾人居住。遣熊相[礻某]和季然分别在巢、卷(今河南叶县南)筑城郭。

  次年(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十三年),楚平王卒。楚平王在位十三年,初期推行“息民”政策,有利于楚国的恢复与稳定。但在此同时,又奉行“不在诸侯”、“自完”方针,故其“息民”,只是被动应付,不在积极进取,实际上并无多大成效。特别是当国势稍趋恢复,就“奢侈纵欲,不能制下、检民以德”(陆贾《新语·无为》),又宠信佞臣费无极,杀害忠良,迫使太子建、伍子胥与胜等出逃,进一步加剧了楚国政局的动荡不安。至后期,外争吴失利,又频频筑城扰民,“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给楚国带来了严重的后患。楚平王治楚十三年,楚国的国势进一步衰落下去。

  三、吴人入郢

  楚平王卒,子熊壬(熊轸,或作熊珍)立,是为楚昭王(前515椙?89年)。楚昭王年幼,军政大权掌握在令尹子常手里。

  公元前515年(楚昭王元年),吴王僚乘楚丧、楚昭王初立之机,遣其弟掩余、烛庸率军攻楚国六(今安徽六安东北)、潜(今安徽霍山北)等地。同时派季扎访问“上国”(中原诸国),先至晋,以观察晋等国动向。楚莠尹然、王尹麇率军救潜,沈尹戌率军在穷(今安徽霍丘西南)阻遏吴军,令尹子常率舟师抵及沙(今安徽怀远东北)而还,左尹[谷阝]宛、工尹寿率军亦至潜,这样楚军先阻后截,吴军在穷、潜间进退两难,陷于困境。

  吴公子光以为自己是“王嗣”(吴王寿梦有四子:诸樊、余祭、余末、季扎。寿梦死后,诸樊、余祭、余末相继为王。余末死后,应传位季扎,季扎“逃位”,于是立余末子僚为王。公子光是诸樊之子(或谓余末子,不同母),故称自己是“王嗣”,当立为王。),早有谋王位之志。伍子胥奔吴后,不久投靠公子光。知光欲谋王位,特求得勇士专诸引荐给光。

  光见吴军在外受困,国内空虚,正是夺取王位的好时机,于是与专诸谋,在堀室(窟室)埋伏甲士,宴请吴王僚。专诸置剑于炙鱼中以进刺死吴王僚,专诸则当场被吴王僚卫士所杀。公子光即位,即为吴王阖闾(阖庐)。季扎回来,“哀死事生,以待天命”(《左传·昭公二十七年》),阖闾又立专诸子为卿,政局很快稳定了下来。在前线与楚军对峙的吴公子掩余、烛庸闻讯,分别逃往到徐与钟吾(今江苏宿迁北)。楚军闻吴乱,亦还。当吴国政局稳定后,楚国又因楚昭王新立年幼,费无极乘机陷害[谷阝]宛,唆使令尹子常杀[谷阝]宛及其族、党,迫伯氏之族出逃,酿成新的冤案,危害初安的政局。据《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载,左尹[谷阝]宛,“直而和,国人悦之”,费无极与其狠狈为奸的右领鄢将师视之为眼中钉,就在令尹子常面前诬陷[谷阝]宛要暗害子常,子常听信,即令攻[谷阝]氏,并以火烧之。[谷阝]宛得知,被迫自杀。子常、鄢将师又杀了与[谷阝]宛相好的阳令终(中厩尹)与其弟完、佗,以及晋陈(楚大夫)及其子弟,尽灭[谷阝]氏之族、党。此即“[谷阝]宛之难”。

  晋陈之族不服,大呼道:“鄢氏、费氏自以为王,专祸楚国,弱寡王室,蒙王与令尹以自利也,令尹尽信之矣,国将如何?”国人对此不满,议论纷纷。沈尹戌向子常尖锐指出:“三族,国之良也,而不愆位。吴新有君,疆场日骇。楚国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谗以自安也,今子爱谗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只得于这年(公元前515年)九月,杀了费无极与鄢将师,尽灭其族,“以悦于国”。在费无极诬陷[谷阝]宛及子常灭[谷阝]氏之族、党时,与[谷阝]氏亲善的伯氏之族被迫逃亡到吴国,后来伯[喜否]为吴太宰以谋楚”(《左传·定公四年》。《史记·吴世家》谓“楚诛州犁,其孙伯亡奔吴,吴以为大夫”),楚国又增添了新的敌视力量。

  令尹子常是一位“贿而信谗”(《左传·昭公二十七年》。)的人。他信谗言,灭[谷阝]氏等三族,迫伯氏逃亡,摧毁了楚国的忠良。又贪利索贿,公然欺凌压榨来访之国。据《左传·定公三年》载,公元前507年(楚昭王九年),蔡昭侯朝楚,带来两佩(佩玉)两裘,一佩一裘献给楚昭王,留一佩一裘自用。子常想要,蔡昭侯未献给他,子常竟粗暴地扣留他三年。唐成公朝楚,带两匹肃爽马,子常想要,唐成公不肯,也被扣留三年。后唐人献马给子常,子常才让唐成公回国。蔡人仿效唐人,献佩给子常,蔡昭侯得释。蔡昭侯归及汉时,投玉于水,发誓说:“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立即赴晋,以其子元与蔡大夫之子为质,请求伐楚。第二年(公元前506年),晋应蔡请,即会宋、蔡、卫、陈、郑、许、曹、莒、邾、顿、胡、滕、杞、小邾等国国君及周、齐之大夫于召陵,谋伐楚。晋荀寅向蔡昭侯求赂,未得,就以“国家方危,诸侯方二”、“弃盟取怨,无损于楚”(《左传·定公四年》。)为由,劝范献子(晋主卿)不要攻楚。晋国君臣权衡得失,就辞蔡昭侯而未轻易兴兵。召陵之会,虽未伐楚,但与会国之众,说明楚国失礼于蔡、唐,不得人心,各国不满。

  当楚国令尹子常为政,“蓄聚不厌,其速怨于民多矣”(《国语·楚语下》。),对外又欺凌小国,陷于孤立被动之际,吴王阖闾则立志图强立霸,即位后任伍子胥为行人(外交官,一说“将相”)、伯为大夫(一说太宰),共谋国事。伍子胥向阖闾建议说,要兴霸成王,“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禀,治兵库”(《吴越春秋·阖庐内传》。)又推荐避乱于吴的齐人孙武,阖闾任以为将。孙武主张改革图强,与阖闾议论晋六卿强弱,认为赵氏田制,大其亩而轻其税,可以成功(《孙子兵法·吴问》。)吴王阖闾在伍子胥、孙武、伯等辅助下,国力迅速强大了起来。

  吴王阖闾经短期休整后,即于公元前512年(楚昭王四年,吴王阖闾三年),要徐、钟吾执拘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以清除原吴王僚的势力。两公子逃奔到楚国,楚国将他们安置在养(今河南沈丘东南),“将以害吴”(《左传·昭公三十年》。)吴王阖闾怒,执钟吾之君,接着攻徐,引山水灌城(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此为我国古代“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记载”),遂灭徐。徐君奔楚,沈尹戌领军救徐,就灭夷(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把徐君安置在此(《左传·昭公三十年》。)经此次战役后,吴王阖闾为了进一步打击楚国,就向伍子胥询问攻楚的战略战术。伍子胥回答说:“楚执政众而乖(多而不和),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突然袭击而又速退)焉,一师至(至楚境内),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左传·昭公三十年》。)此即“子胥之谋”(《左传·昭公三十一年》),吴王阖闾完全赞同。次年(公元前511年),吴王阖闾即按伍子胥谋略行事,以一军攻夷、潜、六,楚沈尹戌率军救潜,吴军还。吴又用另一军攻围弦(今河南息县南),楚左司马戌、右司马稽率军救弦,进抵豫章,吴军又退。

  公元前508年(楚昭王八年)夏,桐(古国,世属于楚,今安徽桐城北)叛楚。吴王阖闾使舒鸠氏(桐之北,今安徽舒城)引诱楚军出击,秋,楚令尹子常果然领军伐桐、吴,进抵豫章。吴潜师于巢,在豫章打败楚军。接着,克巢,俘楚守巢大夫公子繁(《左传·定公二年》。)《左传·定公四年》载:“楚自昭王即位,无岁不有吴师。”可见除上述两起重大军事行动外,吴军几乎连年出动骚扰,楚国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公元前506年(楚昭王十年),吴王阖闾以为大举攻楚入郢的时机已经成熟,就征求伍子胥与孙武的意见。伍子胥、孙武说:“楚将子常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史记·吴世家》。)前已指出,蔡、唐由于受到楚令尹子常的侮辱,耿耿于怀,决心报复。这年春召陵之会,晋等国虽未兴兵伐楚,但同年夏,因沈(楚之属国)君不会召陵,晋支持蔡攻灭了沈国。秋,楚国出兵包围了蔡国,以惩罚蔡灭沈之举。伍子胥助蔡“谋楚”,蔡昭侯于是又“以其子乾与大夫之子为质于吴”(《左传·定公四年》。)不久,吴王阖闾、蔡昭侯与唐成公达成协议,共同攻楚。

  这年冬,三国联军(唐小力弱,主要是吴、蔡军队),在吴王阖闾、蔡昭侯、唐成公以及伍子胥、孙武、伯等率领下,对楚国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吴军乘舟溯淮而上,在淮弃舟,改行陆路,会合蔡军,西进至豫章与楚军夹汉水对峙。在决战时,左司马戌对令尹子常说:“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阝厄]。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左传·定公四年》。)按此部署,子常与吴军在汉水周旋,左司马戌率方城外军队毁吴舟,还塞三关(今豫鄂三关:九里、武胜、平靖,古称大隧、直辕、冥[阝厄],为汉东险隘);然后子常领军渡汉水出击,左司马戌自后夹击,使吴军腹背受敌,一举而歼之于汉东。子常无异议,就按这一谋略分头行事。

  子常虽高居令尹之职,在用兵上却是一个无能之辈。据《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载,吴在举兵伐楚时,“子胥阴令宣言于楚曰:‘楚用子期(公子结)为将,吾则侍而杀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可见伍子胥所畏惧的是公子结,子常则并非对手。楚武城大夫黑以楚革车不如吴木车耐久,建议速战。大夫史皇则挑拨说:“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三隘道之统称)而入,是独克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同上。)子常争功,不顾先与左司马戌商定的策略,就率军先济汉而阵,自小别至大别(二山皆在汉北、淮南),三战皆北。子常自知不能胜吴,想临阵脱逃,史皇告其如致死以克吴,尚可以免贪贿致寇之罪,子常才未逃跑。

  十一月庚午日,楚、吴两军对阵于柏举(今湖北麻城东北)。吴王阖闾弟夫概对阖闾说,子常不仁,其臣无死志,如率先出击,楚军必逃,继而大军进攻,吴必胜。阖闾没有同意。夫概于是率其部五千人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逃,楚军乱,吴军进击,大败楚军。子常逃到郑国,史皇战死,此即柏举之战。

  柏举战后,吴军追击楚军至清发(今汉水支流[氵员]水)。夫概认为困兽犹斗,建议待楚军半济而后攻击,阖闾按此计,又大败楚军,此即清发之战。吴军穷追不舍,待楚军做好饭正要吃时,吴军又追来了,楚军只得弃食而逃。吴军吃饱饭(楚军做好的饭),又继续追击,在雍[氵筮](今湖北京山西南),再一次打败楚军。楚左司马戌闻讯,自息(今河南息县西南)而还,在雍[氵筮]打败吴军,但楚军主力已失,左司马戌孤军作战,几经战斗,遍体鳞伤,自知将死,又耻为俘虏,自杀身亡。吴军五战五胜,直奔郢都。

  吴军兵临城下,楚昭王携其妹季芈畀我仓皇逃亡。渡睢水(沮水)后,命[钅咸]尹固把点燃的火燧系于象尾,冲散吴军。接着渡过长江,进入云梦泽。楚昭王在此受到起义群众的袭击,又逃奔到郧。郧公斗辛(蔓成然子)弟怀为报楚平王杀父之仇,要杀楚昭王,郧公不允,与另一弟巢护送楚昭王至随。吴军跟踪而来,以“汉阳之田,君实有之”(《左传·定公四年》。)为条件,要随人交出楚昭王。楚昭王兄子期(公子结)长相与楚昭王相似,穿着楚昭王衣服,要随交给吴人。随人占卜,不吉,就郑重地对吴人说:

  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楚实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何以事君?执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鸠(安辑)楚境,敢不听命?(同上。)

  吴人词穷理亏,就引兵而退。楚昭王免难,遂刺破子期的胸部,取血与随人盟,以示感激与至诚。楚昭王在危难中化险为夷,是楚国对随国历来采取正确政策的结果。

  当楚昭王逃难在随时,子西伪为楚昭王车服,立国于脾[氵曳](今地不详,《汇纂》以为在今江陵附近)(《左传·定公五年》。),以召集溃散之军民。后得知楚昭王所在地方,又与楚昭王会合在一起。

  吴人入郢,“以班处宫”(《左传·定公四年》。“以班处宫”,《左传·定公四年》记得很简略。《谷梁传》、《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等则记得很具体,其中不乏渲染之词,并不足信。)杜注:“以尊卑班次,处楚王宫室。”楚国宫后及豪门之家受到极大的侮辱。

  吴军破楚入郢,不仅使楚国统治集团蒙受凌辱与损失,而且也给楚国人民带来灾难。楚申包胥赴秦乞师,对秦哀公痛切陈辞:“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喻吴为蛇、豕,贪害楚国),虐始于楚。”(《左传·定公四年》。)次年,楚子期反击,将焚吴军居麇之地,子西说:“父兄亲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左传·定公五年》。)足见吴攻楚,楚国军民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尽管楚国统治集团腐朽,特别是令尹子常索贿聚敛,残害忠良,但在亡族灭国的关头,全国军民均以族国为重,起而反抗。原来楚国民众反抗楚王室的斗争,立即转变为反抗吴人入占与破坏的斗争。子西之所以能在败乱中集结溃散军民,军民又随从与保护楚昭王,就是军民团结一致,不甘凌辱,起来反抗的例证。尤其是当楚昭王落难在随时,申包胥不畏艰险,长途跋涉,赴秦乞师救楚。他依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七日勺水不进。秦哀公感动,为之赋《无衣》(诗),申包胥“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左传·定公四年》。)申包胥不愧为楚国历史上突出的爱国者。楚国军民的奋起抗吴,必然迅速改变楚国在战场上的不利形势。同时,吴人入郢,各国震动。除了秦答应出兵相救外,历来与楚亲善的越国亦及时出兵攻吴,迫使“吴使别兵击越”(《史记·吴世家》),有力地牵制着吴国。

  据《左传·定公五年》载,公元前505年(楚昭王十一年)夏,就在越军攻入吴国时,秦亦派子蒲、子虎率车五百乘,随申包胥入楚。子蒲因不知“吴道”(战法),由楚军先与吴战,子蒲则率军在稷(今河南桐柏境)与楚军会合,在沂(今河南正阳境)大败夫概。在柏举之战中被吴俘虏的楚大夫射之子,主动收集楚散卒投奔子西,在子西指挥下,又败吴军于军祥(今湖北随县西)。秋七月,楚子期、秦子蒲灭唐(今湖北枣阳东南)。

  吴王阖闾腹背受敌,前有楚、秦联军,后有越军,战场形势已向不利于吴国方向转换。阖闾弟夫概乘机逃回吴国,自立为王(夫概王)。阖闾气急败坏,引兵攻击,夫概兵败奔楚,楚昭王封他在棠(今河南西平西),是为棠氏。阖闾率吴军与楚、秦联军再战,先在雍打败楚军,随后又被秦军打败。吴军驻于麇(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以为在雍附近),子期、子西以火攻,吴军败;接着又战于公[地[胥]之(今湖北襄樊市东,参见扬伯峻《春秋左传注》),吴军又大败。

  这年九月,吴王阖闾只得引兵撤退,楚昭王返回郢都。楚昭王为了迅速恢复统治秩序,立即论功行赏。当时得到奖赏的有斗辛、王孙由于、王孙圉、钟建(逃亡途中负季芈)、斗巢、申包胥、王孙贾、宋木、斗怀等九人。其中斗怀(斗辛弟),初谋弑王,故子西主张取消对他奖赏。楚昭王说:“大德灭小怨,道也。”仍与其兄一样给予奖赏。楚昭王奔随渡臼水时,蓝尹不与王舟,而渡其帑(妻)。至楚复国安定时,楚昭王要杀他,子西说:“子常唯思旧怨以败,君何效焉?”楚昭王顿时省悟,“使复其所,吾以志前恶”。申包胥不肯受赏,说:“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为诸?”“遂逃赏”。此外,吴人入郢时,为楚国保存了“鸡欢之典”的蒙谷,以及随从和保护楚昭王有功的屠羊说,也拒绝受奖赏,前者“自弃于磨山之中”(《战国策·楚策一》),后者返其“屠羊之肆”(《庄子·让王》),也是我国历史上一大佳话。楚昭王妹季芈主动要求嫁给钟建,以报答逃亡途中背负之恩。楚昭王答应,并任仲建为乐尹。楚国经郢破之难后,楚昭王能以“德”为重,功则奖赏,过则不究,一时君臣团结,国家稳定。

  吴王阖闾攻楚破郢,是图谋已久的行动。公元前506年对楚五战五胜,最终进入郢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吴王阖闾本人,以及伍子胥、孙武、伯[喜否、夫概等在领军作战中,也表现出了卓越的指挥才能。伍子胥从政治上分析“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在军事上提出“为三师以肄”,“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等战略战术,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前,能从政治、军事作综合分析考虑,无疑是军事斗争中一大建树。但吴入楚后,很快由胜转败,也是值得总结的。究其原因,一是从吴国总体力量看,是不可能独吞楚国的,楚国毕竟是历史悠久、经久不衰的大国强国;二是吴入楚后,面临楚、秦、越等国的反攻与打击,腹背受敌,当时外部条件也不允许吴再在楚国呆下去;三是吴国内部不和,如夫概有异志,入郢后又与子山(吴王子)争处令尹之宫,竟闹到火并程度。此事影响很大,斗辛指出:“吾闻之:‘不让,则不和;不和,不可以远征。’吴争于楚,必有乱;有乱,则必归,焉能定楚?”(《左传·定公五年》。)更主要的,吴攻楚入郢,毕竟是一场惊夺性战争,给楚国人民带来巨大的痛苦,其非正义性质是很明显的,故尽管有杰出的军事家在指挥,也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这点也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教训。

  楚国在吴军长驱直入、国都沦陷、楚昭王出逃情况下,全国军民奋起反击,完全是一场反掠夺与凌辱的正义自卫战。所以,楚国之所以很快地反败为胜,主要是得到人民的支持,形成军民团结、上下一致,共同抗击敌人的局面。《淮南子·泰族》说:“昭王奔随,百姓父兄携幼扶老而随之,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皆方命奋臂而为之斗。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却吴兵,复楚地。”申包胥哭秦庭七日、子西等集结溃散军民舍身再战,左司马戌宁死不屈,以及楚昭王逃亡途中,军民保护代死的场面,无一不闪烁着楚国军民恋乡爱国尊君爱族的思想光辉。

  楚国是一个大国强国,竟败在后起吴国之手,不能不是我国历史上一件大事,其教训也是极其深刻的。其中重要教训之一是楚平王后期忠奸不分,致使人才外流,国内动荡,对外又“不在诸侯”,放弃进取,终日益陷于被动挨打局面,故楚平王后期已埋下失败的祸根。楚平王死,楚昭王年幼即位,令尹子常主政,他不仅不认真检讨以往的过失,反而变本加厉,继续迫害忠良,还贪欲索贿,欺凌小国,把楚国进一步引向歧途。因此,楚国败在吴国脚下,楚平王、令尹子常的责任是无法推卸的。伍子胥、伯[喜否]虽受到陷害,被迫出走,在吴国的政治、军事实践中,也表现出突出的才干,但他们助吴攻楚破郢,蹂躏故国,凌辱父老亲戚,这种狭隘的复仇思想与行为,不能不是一个污点,亦应受到谴责。

  四、楚昭王“迁郢于[],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

  公元前505年吴王阖闾败归后,吴、楚之争并未因此结束。特别是夫概兵败奔楚,更是阖闾的心腹之患。所以,当吴国稍为休整后,即于次年(公元前504年)四月,又大举攻楚。

  吴王阖闾子终累(此从《左传·定公六年》。《史记·吴世家》作夫差。终累为夫差兄。)败楚舟师(水军),获其帅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在此同时,又败楚司马子期所率的陵师(陆军)于繁阳(今河南新蔡北)。楚国水陆两军失利,君臣不安,于是“迁郢于,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左传·定公六年》。)吴迫楚迁都,这是对楚国的第二次重大打击。看来这次打击对楚国君臣来说,教训更其深刻,“楚国大惕,惧亡”,令尹子西认为人心可用,“喜曰:‘乃今可为矣。’”(同上。)在吴国严重威胁下,楚昭王、令尹子西首先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迁郢于,二是接受教训,改变政策,休养生息,加强治理。(今湖北宜城东南),离江较远,可以避免吴国强大水军的威胁,又临汉水,便于交通,发展生产。西邻荆山,北接南阳盆地,进可取,退可守,而其时与秦盟好,与晋关系亦趋缓和,这一环境,正好提供了“改纪其政”的良好条件,有利于楚国休养生息,着力恢复。至于何时返郢,《汉书·地理志》说在楚昭王时期,具体时间不明确。据《左传·哀公四年》(这年为楚昭王二十五年,公元前491年)载,楚国伪辞“吴将[氵斥](溯)江入郢,将奔命焉”、图谋北进来看,其时已由复迁回郢(纪南城)了。公元前504年(楚昭王十二年)迁都,公元前491年前迁回,其间数年至十年左右,正好是集中精力进行整顿恢复时期,与“迁郢于,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的说法是相吻合的。在“改纪其政”取得成效后,楚国就转守为攻,又积极向外进取了。

  公元前496年(楚昭王二十年)春,顿(今河南项城境)君欲事晋,背楚而绝陈好,楚、陈联军遂灭顿。夏,吴王阖闾乘越君允常卒、勾践新立之机,兴兵攻越,战于[木隽李(今浙江嘉兴南),吴军败,阖闾受伤而死,子夫差继立(《左传·定公十四年》。)从此,吴、越关系进一步紧张,楚、吴关系则趋于缓和。

  原胡(今安徽阜阳)国国君乘吴入郢之机,尽俘与胡近邻的楚人,楚国安定后,又不事楚,楚国于是于公元前495年(楚昭王二十一年),出兵灭胡(《左传·定公十五年》)。

  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春,楚昭王对蔡国进行了大规模的报复行动。柏举之战,吴几乎灭楚,蔡国起了重要作用。据《左传·哀公元年》载,楚昭王这次伐蔡,是作了认真部署的。他首先组织了楚、陈、随、许等国联军,这些国家的国君都领兵随同楚昭王一起前来,可见声势很浩大。然后围蔡(新蔡,今河南新蔡),离蔡都一里处构筑厚一丈、高二丈的堡垒,以防止蔡人出奔和吴军来援。按令尹子西的预定计划,屯驻九昼夜。蔡人穷困,男女各系累(绳索)而出降。楚欲迁蔡人于江、淮间,蔡昭侯伪听命,各国军队于是撤退。然蔡昭侯与楚结怨太深,当楚等各国军队撤退后,又叛楚从吴,请求迁于吴国。次年(公元前493年),吴军入蔡,迁蔡于州来(下蔡,今安徽凤台)。蔡人“哭而迁墓”(《左传·哀公二年》。杜注:“将迁,与先君辞,故哭。”),怨恨蔡昭侯。过两年,即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蔡昭侯将赴吴,蔡国大夫恐其又迁,杀蔡昭侯,立其子翔,是为蔡成侯(《左传·哀公四年》、《史记·蔡世家》。)蔡经楚打击和此次内变后,力量已大为削弱,无力再与楚为敌。

  正当楚国报柏举之战、逐步巩固东方前哨时,吴、越大战再起,结果吴败越于夫椒(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野心勃勃,企图北上争霸。晋则内乱不已,公元前493年(楚昭王二十三年),晋国范氏、中行氏在郑、齐等国支持下,与赵、韩、魏战于戚铁(今河南濮阳西北),赵鞅临阵誓师,宣布废止旧的奴隶制,采取发展新兴的封建生产关系政策(《左传·哀公二年》记赵鞅誓曰:“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结果打败了范氏、中行氏与郑国军队,并获齐助范氏之粟千车(《左伟·哀公二年》。)因此,晋其时已无力外争,霸权已名存实亡。楚昭王利用这一有利形势,即转而图谋北方。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夏,楚在攻克夷虎(蛮夷叛楚者)后,一方面宣言“吴将[氵斥]江入郢”,一方面命左司马皈、申公寿余、叶公诸梁征集蔡(上蔡)、方城外之兵民,攻打蛮氏(戎蛮),袭其邑梁、霍(皆今河南临汝西),单浮余则围攻蛮氏(今河南汝阳东南),蛮氏溃散,蛮子赤逃亡到晋国的阴地(今河南卢氏东北)。楚司马又征集丰、析(今河南淅川、西峡、内乡一带)与戎狄之民为兵,逼近上雒(今陕西商县)。楚左路军进驻菟和(今商县东)、右路军进驻仓野(今商县东南),然后对晋阴地命大夫(阴地为晋东南之要地,此地如失守,晋都新绛门户洞开,故晋君亲命之大夫守卫,以示重要)士蔑威胁说:“晋、楚有盟,好恶同之。若将不废,寡君之愿也。不然,将通于少习(少习山在今商县境)以听命。”(《左传·哀公四年》。)少习山地位重要,如打通它,即可西与秦联盟,东取阴地,渡河以逼晋都。士蔑惊恐,请示晋执政赵鞅,赵鞅回答说:

  “晋国未宁(指范氏、中行氏之难),安能恶于楚?必速与之!”(同上。)士蔑于是召集九州之戎,诈称给其地并为之筑城,诱执蛮子赤及其五大夫,在三户(今河南淅川境)交给楚国。楚司马又复诈为蛮子作邑,立其宗子,尽俘蛮氏遗民以归。晋为进一步向楚表示友好,晋定公还嫁女给楚(《左传·哀公四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记:“杨树达先生《读左传》曰:‘时晋不竞,畏楚殊甚,故有此事。金丈有晋公 ,乃晋定公嫁女于楚事,以此文合勘,知嫁女所以求欢于楚。’”)。由此可见楚昭王“改纪其政”,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据《左传·哀公元年》载,吴军攻入楚国时,吴王阖闾曾使人召陈怀公。陈怀公为难,向国人征求意见。逢滑以为吴、楚胜负未定,“楚未可弃,吴未可从”,陈怀公于是不应召。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陈闵公八年)秋,吴王夫差败越后,“乃修先君之怨”,乘胜伐陈,进行报复。过五年,即公元前489年(楚昭王二十七年)春,吴王夫差又“复修旧怨”(《左传·哀公六年》),再次攻打陈国。楚昭王说:“吾先君与陈有盟,不可以不救。”(同上。)乃亲自领军前往救援,驻军于城父。秋七月,楚昭王将出战,却身染重病。他自感不支,先后把王位让给公子申(子西)、公子结(子期),均不肯接受。后又让位给公子启(子闾),启五次推辞,然后才受命。楚昭王不顾病重,领军进攻大冥(今河南项城境),终劳累过度,病情加剧,卒于城父。子闾说:“君王舍其子而让(公子申等三人均为楚昭王弟),群臣敢忘君乎?以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同上)与子西、子期商议,秘密转移军队,封锁消息,迎立楚昭王子熊章(越王勾践女所生)为王,是为楚惠王(前488-?32年),然后从容撤军回国,安葬楚昭王。

  楚昭王年幼即位,在位二十七年,正当青年有为时期。他接受郢亡的沉痛教训,重用子西、子期、子闾等人,改革政治,与民休息,发展生产,使楚国得以迅速复苏,重又步上争霸行列,东却吴,北抑晋,楚国又以大国强国的姿态屹立于江汉与江淮间。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历史进入战国时期后,楚国仍为南方泱泱大国,成为战国“七雄”之一的重要原因之一。楚昭王不失为楚国历史上一有作为有贡献的君主之一。孔子说:“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左传·哀公六年》。)所谓“知大道”,即指楚昭王深谙国内外形势,认真而又谨慎地治国;所谓“不失国”,当指楚国经吴破郢大难后,又渐复苏,仍保住大国地位不变。孔子的这一评价,确是十分中肯而贴切的。

  五、白公胜夺权斗争的失败与楚惠王的继续对外扩张

  楚惠王即位后,各国形势继续出现新的变化。吴王夫差击败越王勾践后,轻视越、楚,全力北上争霸。为伐齐、晋,于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组织民力,筑城于邗(今江苏扬州市境),凿邗江(邗沟),南引江水,北过高邮西,折东北入射阳湖,至今淮安北入淮,以通漕运,然后挥师北上,在两次打败齐国、并迫使伍子胥自杀(《左传·哀公十一年》载,伍子胥以为越王勾践为心腹大患,主张释齐而伐越。夫差不听,命其出使于齐。及公元前484年吴王夫差败齐后,赐剑使伍子胥自刎。)后,公元前482年大会诸侯于黄池(今河南封丘西南),与晋定公争先歃血(争做盟主)。不料越王勾践经整顿休息后,国力已渐恢复,趁夫差北上、国内空虚之机,出兵袭吴,攻破吴都姑苏。夫差闻讯,仓皇回军,但已无能为力,只得以厚礼请和,越王勾践自度一时不能灭吴,就允其和。从此,吴让位于越,已无力再与楚争战(《左传·哀公十五年》载,公元前480年(楚惠王九年),楚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乘吴被越打败之机,率兵攻吴,进军至桐(桐水入丹阳湖处,今江苏高淳南)。吴国无力还击),楚国长期受累于东吴的局面,即告结束。

  中原诸国,特别是长期与楚争霸的晋国,自春秋中后期以来,公室早已日渐卑弱,新兴的地主阶级展开了长期的夺权斗争,没落的奴隶制逐步解体。公元前493年,赵、韩、魏联合战胜了范氏、中行氏后,进一步加速了封建生产关系的发展。在此同时,鲁国“三分公室”和“四分公室”,齐国则政归田(陈)氏,都是新兴封建势力与旧势力长期斗争的结果。其他如郑、宋等一直是楚之与国盟国,也都发生过夺权的尝试,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这些国家或地区长期的、轰轰烈烈的夺权斗争,不能不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楚国一直是实行以王为首、贵族、官僚三位一体的奴隶主贵族专政,其统治一直是比较稳定的。但是,在晋、鲁、齐,以及邻近郑、宋各国新旧斗争的影响下,也出现了公开向王权挑战的事件棗白公胜夺权斗争。

  白公胜,楚废太子建之子,楚平王之孙。太子建被郑人杀后,胜逃奔到吴国。据《史记·楚世家》载,公元前487年(楚惠王二年),令尹子西召胜回国,“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

  巢已被吴占,故胜邑不在巢。《左传·哀公十六年》谓“使处吴境(楚、吴边境处),为白公”,据杜注,此白县邑,在今河南息县东,恰临吴处。

  白公胜回国后,仿效中原诸国新兴势力争取民心措施,亦积极争取民众,准备夺权。《淮南子·人间训》载:“屈建告石乞曰:‘白公胜将为乱。’石乞曰:‘不然。白公胜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竹/完]龠之信,关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而乃论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胜果为乱。”白公胜的这种礼贤下士、大斗斛出、轻斤两入的举措,正是当时中原诸国新兴势力夺权斗争取得胜利的有效经验,反映了社会关系的深刻变化。公元前479年(楚惠王十年)六月,吴国攻打楚邑慎(今安徽颖上北),被白公胜打败。胜于是以献吴捷(战利品)为名,领兵入郢,“遂作乱”(《左传·哀公十六年》。)七月,杀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劫惠王。白公胜欲以子闾为王,子闾不从,亦被杀。接着置楚惠王于高府,楚大夫圉公阳凿宫墙而入,把楚惠王背到昭夫人处(惠王母)躲避(此从《左传·哀公十六年》。《史记·楚世家》则记,楚惠王被劫持高府,胜“欲弑之”。楚惠王被救至昭夫人宫后,“白公胜自立为王”。)叶公子高(沈诸梁)时在蔡(州来,今安徽凤台),闻白公胜发难后,遂率方城外之军前来镇压。他由都城北门而入,得到箴尹固和国人的协助,打败了白公胜。白公胜逃到山中,自缢而死。石乞被俘,拒绝告知白公胜尸体所在,被烹死。白公胜弟王孙燕逃奔到 黄氏(吴地,今安徽宣城境)。

  叶公子高兼任令尹、司马。稳定后,子西之子宁(子国)为令尹,子期之子宽(公孙宽)为司马。叶公子高告老于叶(今河南叶县)(《左传·哀公十六年》。)白公胜的夺权斗争,历来称为“白公之乱”(《左传》哀公十六年、十七年及《国语·楚语下》等均谓“白公之乱”、“白公为乱”、“白公作乱”),近人亦多持此说。郭沫若在其《中国古代史的分期问题》一文及其主编的《中国史稿》中,则指出是春秋时代楚国新兴势力发动的“一次革命”。白公胜是楚平王太子建之子,因父在楚受谗,逃至郑又被郑人所杀,故对楚王室和郑国怀有复仇心理,回国后即请求令尹子西讨伐郑国,子西从楚、郑战略利益考虑,不理会白公胜要求,而和郑结盟(《左传·哀公十六年》。)。白公胜难以容忍,发难后即杀子西、子期,并劫持楚惠王,子闾不肯接受王位,又杀子闾,狭隘的复仇心理和残忍滥杀面目,暴露无遗。子西等对楚国的复苏是有功劳的,且召胜回,又完全是楚惠王、子西等所为,故白公胜恩将仇报,为后人视为“上逼君,下乱治”(《韩非子·说疑》。)的叛逆之臣。但是,如从春秋时代大背景着眼,当时各国(包括楚国)奴隶大众暴动、新兴地主阶级起而夺权,风起云涌,连绵不息,在王室专政、公子辅政的楚国,白公胜这次发难,又不能不具有向旧势力的代表棗楚王室展开夺权的性质。白公胜在斗争中采取“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卑身下士、不敢骄贤”的政策,正是春秋社会阶级关系大变动的产物,反映了在楚国这一古老的大国里,也出现了新的斗争内容,因而白公胜事件,在“作乱”的形式下,却赋有新的时代意义,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新兴势力要求冲决旧的奴隶制生产关系的愿望。

  白公胜夺权斗争之所以失败,最主要原因是楚国以王为首、公子辅政的奴隶主专政的体制还很牢固,楚国新兴的封建生产关系还很幼弱,无法冲决旧势力的牢笼。白公胜虽然提出了一些开明政策,但在行动中不讲究策略,一开始就把斗争矛头对准在楚国国人中颇孚众望的子西、子期、子闾,使自己很快陷于孤立和被动。同时,白公胜又毕竟是王族出身,怀有极端狭隘的复仇思想,故其举措是不明智的,一开始就丧失人心。在关键时刻,又犹豫不定,未采纳“焚库、弑王”(《左传·哀公十六年》。)的建议,延误时机,导致速败。

  白公胜夺权斗争的失败,影响是很深远的。楚国一方面虽仍以大国强国加入争雄行列,另一方面则内部深蕴危机,旧贵族势力始终很强大,缺乏生气,楚国也就逐步衰弱下去。

  白公胜失败后,楚惠王继续向外扩张。陈原乘楚国发生白公胜事件时,“恃其聚”(《左传·哀公十七年》。)(积聚粮食)而攻楚,楚安定后,楚惠王即于公元前478年(楚惠王十一年),命武城尹公孙朝(子西子)率军夺取“陈麦”(同上。)陈国抵抗失败,这年秋七月,遂灭陈为县。

  公元前477年(楚惠王十二年),巴人攻楚,围(今湖北襄樊市东北)。楚令尹公孙宁、寝尹吴由于、工尹固(一作屈固)率军迎击,在大败巴军,封子国(公孙宁)于析(今河南淅川西北)(《左传·哀公十八年》),开楚国封君之先例。

  公元前476年(楚惠王十三年)春,越国为了麻痹吴国,发兵攻楚,挑起与楚国的冲突。夏,楚公子庆、公孙宽追击越军,至冥(越地,今浙江长兴西南),不及,乃还。秋,楚沈诸梁(叶公子高)为报复越国,率军攻打东夷。三夷(今浙江宁波、台州、温州一带)与楚盟于敖(东夷之地,亦今浙江滨海处)(《左传·哀公十九年》),楚国势力已东及海。

  稍后,越灭吴,尽收吴地。越王勾践循着吴人足迹北上争霸,但此只是春秋大国争霸的尾声,春秋时代已经结束,更加剧烈的战国封建兼并战争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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